遇到山玉,是她在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那天上课中途,老师带来了一个一脸雀斑的女孩,她成了她的同桌。然后两个影子变成了三个。
她们在晚饭后便结伴玩捉迷藏,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不许偷看……
树影里、草垛里、果园里都有她们的影子。
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童音。
小皮球,香蕉梨,落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大苹果,圆又圆,阿姨带我去公园……
虽然有一天,夕月跑来在我耳边说,嘘,我妈妈又生了个妹妹,但是送给了别人,我爸爸不让到处说,不然会被坏人抓走的。
虽然那时候总是会听到夕月爸爸呵斥的声音。
虽然那时候她才知道,山玉是随着妈妈过来的。爸爸对我很好,山玉咧嘴笑着说。满脸的雀斑就调皮地跑到了一处。
年少的人啊哪儿懂得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她们不知道的是,送走孩子的那天,夕月妈妈背过身是一脸的泪水,夕月爸爸坐在门槛上抽了一整夜的旱烟袋。
也听不到山玉妈妈的奚落声,你还是个男人吗?有什么本事养活我们娘儿俩?
对她们来说,饿了困了冷了可以回家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夭夭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带着两人到河里游泳。会在夕月家里帮她做些家务。会在山玉被男孩子欺负的时候拿跟棍子上前。会爬上门前那棵梨树摘果子,会拿起脚踹老鼠蟑螂。
姥姥说,女孩子家,要矜持。
姥爷笑了,不怕,这样挺好,好养。
是的,满月之后没吃一口奶,喝米糊糊吃馍馍,夭夭就这样在襁褓里撑过了命悬一线的冬天,姥姥没告诉她这些,也没告诉她自己多少个日夜的担心,担心这条脆弱的生命会消逝在她怀里。还好,情况不会太坏。我们的妞妞好好地活着。姥姥如释重负。
夕月家重新开始传来欢笑声是在来年的春天,万物复苏,也是村庄里最闲的时候。夕月家挤满了人,正屋里摆满了红皮鸡蛋和面粉。夕月爸爸洋溢着喜悦与亲朋好友寒暄着,里屋的夕月正在逗弄着妈妈怀里粉嘟嘟的婴儿。夭夭,妈妈生了个小弟弟,叫春生,好不好听?彼时,夭夭和夕月四岁,山玉三岁,春生零岁。
夕月每天越来越开心,而山玉却渐渐沉默,她身上的衣服再也不似从前那么干净漂亮。有人说山玉妈妈跑了再也不回来了。山玉却坚持,爸爸说妈妈去挣钱给我买花衣服了。
第一次见到山玉妈妈,夭夭就不觉感叹竟然有比夕月还好看的人。在一头酒红色的波浪卷发映衬下,骨瓷般细腻的脸颊上星星点点的雀斑仿佛有了生命,一双秋水似的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她。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黑白格子背带裤和纯白色衬衫的完美搭配。山玉爸爸此时在昏黄的灶台间忙碌着,中间夹杂着几声咳嗽。
夭夭仿佛听到有人说,金丝鸟怎么会被关在笼子里?可是,山玉爸爸不予理会。终究,金丝鸟是关不住的。村里人人都劝他,快把拖油瓶还给那个婆娘吧,你还年轻……听到这样的话,他便扯了嗓子跟人喊,闺女是我的,谁都不给。几次三番之后,闲言碎语便少了许多。只是山玉悄悄地勤快了许多,帮爸爸做饭洗衣服,大人都说她越来越懂事了。
山玉再见到妈妈是在放学的一天。她们正商量着去夕月家带春生洗澡。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面前。一个摩登女郎踩着高跟鞋提了一个盒子走了下来。
山玉,跟妈妈走吧。
不,我要回家,我要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和爸爸?
车子响起了催促的汽笛声,女人在拉扯中把盒子塞到了山玉怀里。听爸爸的话。然后跑回了车里。山玉没看清车里的人影,只觉得一双冷冷的眼睛在盯着她。盒子里是一双红色的系扣小皮鞋,夭夭和夕月却从未见山玉穿过。
春生两岁的时候便成了三人的流着鼻涕的跟屁虫,夭夭嫌弃地让夕月别带弟弟出来,可是无济于事。两岁的春生啼哭着叼着母亲干瘪的奶嘴,这是他的特权。母亲怜爱地抚摸着汗津津的额头,宠溺着说,幺儿,别跑那么快。
也许是已经厌倦了照顾两个妹妹,夕月对这个全家视若掌中宝的弟弟不那么上心。一起出来的时候,总是山玉跑前跑后顾念着春生。春生也格外依恋这个不是亲姐姐的姐姐。夕月,把春生送给我当弟弟吧。才不呢,我就这么一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