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引:我的精神分裂症治好了,现在我和我都过得很好。
1.我叫时铭
那天我病愈出院,烈日当空、闷热至极。
出院前,到主任医师那儿签字。
我站在门口,没进去。主任坐在舒适的皮椅上,低着头签字盖章,且不停夸奖我的主治医生。
“恭喜李大夫!又治愈一位患者,助人助己……”
“治愈患者是从医的本分,另也是主任教导得好……”李医生话语诚恳,十分恭敬。
他拿着文件要离开时,主任目光注视着他,郑重地说道:“小李啊,我很为你骄傲!”
离开医院,李医生送我到公交站台处,陪我等公交车。期间,他从兜里掏出一小叠钱,塞到我手里。
“师傅,我不能要。”我急忙伸手拒绝。
李医生照顾了我两年,我们很亲近,私底下我都叫他师傅。
师傅不顾我的拒绝,强行将钱塞进我裤兜里。
我今天穿一件藏蓝色的连帽卫衣,和一条黑色宽松的裤子。这套衣服,是师傅送我的。
23路公交车来了,师傅把我的卫衣帽子扒拉下来。看着我说道:
“时铭,要努力哦!师傅相信你。”
他一米八的个子,比我要高出大半个脑袋。不对等的身高,俯目凝视。我别过他的目光,微微点头。
“谢谢师傅。”
临上车前,师傅凑近我耳边:“要听话,保护好自己的秘密。”
车上只有五六人,空座很多,但我选择站着。车窗外的师傅,站在公交亭里。他戴一副银丝眼镜,长长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像凛冽的风衣,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很干练。
我跟他挥手告别,他也同样。风吹起他的白色衣摆,他风度凌然又神圣庄严,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
公交车的目的地是火车站,途经青岚小区,我的家就在这儿。
小区斜对面有条巷子,离开宽阔的沥青大马路,朝里走去。窄窄的小路,铺路的小石子,大多数已经陷进泥里。小路两边的房屋旧得像危房,一两层之高。在对面小区的衬托下,显得极为低矮。
走深一点,房子不再连贯成排,多了好些高大的龙眼树。
下公交车时,太阳依旧炽热。走进巷子里,排排的房屋和龙眼树逐渐遮住了光,徒增几分凉意。
小巷深处左转再右拐,兜兜绕绕。找到一扇锈迹斑斑的小铁门,门脚积着一小堆铁锈块。
铁门没有锁,用力一推就能打开。
“嚓,吱嘎——”生锈的铁门发出抗议声,尾音拉得又细又长。
原本与房屋是一个整体,却被强行扒开,它在反驳着。
我不顾铁门的嘶嚎,一脚跨进去。
一时间,所有炎热的气息都被隔在门外。
扑面而来,是莫名的冷意。我不自觉地搓了搓双臂,走向二楼。
楼梯是木制的,我走得小心翼翼。深怕哪一脚用力大了,它就会断掉。
一股冷气直蹿脚底心,外面酷热的六月天好像跟我隔了千万里。
“嗒,嗒……”我的脚步并不算太重,但仍能听到回响。一步接一步,一响连一响。
我住在二楼。离开两年了,这个房子、一楼的铁门、冰冷的楼梯间、它们一如既往,没有一丝改变。若硬要说有,那就是更冷了。
二楼的房门稍微好点,虽然破旧,但至少不会发出令人不适的哀嚎声。
门没上锁,妹妹怎么这么粗心?又忘记锁门。
我轻轻推开门,妹妹坐在靠窗的圆盘煤炉边,低着头写作业。
穿着整齐的校服,扎着爽利的马尾。从小学到中学,她一直是这个样子。
“蕊蕊,哥哥回来了。”
我对她说话,她并不理我,只是专注写作业。
无所谓,我早已习惯。我环顾家里,有点乱了。妹妹喜欢干净的屋子,我要打扫一下。
我把家里收拾好,去厨房做了饭,再端出来。
“蕊蕊,吃饭了,快把作业收起来。”
妹妹依然不看我,瘪了瘪嘴,听话地收起作业。
我知道她不高兴的原因,妹妹连课桌都没有。家里只有这么一张“桌子”,圆盘煤炉,还生了锈。
但没关系,洗洗干净,还是能用的。
我盛两碗饭,抽两双筷子。一碗汤、一碟炒土豆丝,一碟大肉丸子。
吃饭时,妹妹还是低头不语,也不看我。
我问她为什么不理我?她小声啜泣起来。
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抱着她、安慰她。我知道妹妹哭的原因,她被欺负了。我告诉她:“不怕,哥哥会帮你报仇的!”
我轻拍她瘦弱的肩、揉揉她的背,又摸了摸她的头,动作极尽温柔,给她抚慰。
离开的时候,我把门锁上了。妹妹一个人在家,不锁门可不安全。
走出阴冷的小巷,热气来得很突然,就像一锤子直接敲在我身上。
我打摩托车到蟠龙街,现在已经是傍晚,街上非常热闹。
夜市即将营业。
我对这条街并不熟悉,只来过两次。还是妹妹的班级聚餐时,我偷偷跟着来的。
太过繁华热闹的环境,让我感到不安,我喜欢安静。
我在人群中穿梭,迅速找到目的地「临山公园」。
踏进门,下三层台阶,前面是个不大的广场。广场过去有个湖泊,看位置应该是公园的中心湖。
湖中心有座凉亭,我寻着路,走了过去。
亭子有三层,第三层可以将公园大致的风景都尽收眼底。
这个时辰大部分人还在家吃晚饭,公园人并不多。
我走上第三层,不太巧,这儿有一对情侣。两人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看样子,我出现得不太合时宜,但我并不打算离开。
我寻个离俩人远些的位置,坐了下来。没一会儿男生着女生的手就要离开,应该是被我膈应的。临走时女孩偷偷撇了我好几眼,她的神情告诉我,我这张脸长得还不错。
师傅说过,我这张脸要是不收敛点,一出门就能祸害十个八个小姑娘。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我嘴角扬起不明的笑意。
只剩我一个人的空间,真爽快。侧身躺了下来,我需要歇会儿,等待我的目标出现。
“你叫时铭,时间的时,刻骨铭心的铭。”
医院里一块草坪上,师傅在对一个神情涣散,目光呆滞的孩子说话。那个孩子就是曾经的我。
“叔叔跟你是好朋友,叔叔会帮助你,别害怕!”
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给予我善意的人。
我扑到他怀里,将他紧紧搂住。
“师傅,我会听话的。”
突然,我呢喃的呓语被一阵嘈杂声打断。
“今晚我要通宵,你们谁都不许跑!”
我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循声望去,一群人陆续从两辆汽车上下来。有男有女,每个人身上透着一股子社会气息。
走在最前面的女孩,穿着黑色皮衣。在霓虹夜色里,皮货衣物反光很是耀眼。
“我们先去溜冰,然后去吃烧烤,再去KTV……”
黑色皮衣的女孩安排着行程。她的声音毫不克制,动作浮夸,十分张扬。她经过垃圾桶旁边,老鼠都吓得赶紧窜入下水道。
一行人扬扬洒洒、风风火火地走向溜冰场。
我的嘴角再次扬起,眼中漫上一层深意。
那个声音,那一群人的身影……我的目标,来了!
但我并不着急,先放松身体。巡视一遍公园充满魅力的夜景,再缓缓下楼。
我从兜里掏出一个破旧手机,屏幕上的三道裂痕并不平直,歪歪扭扭的,像蠕动的蛆虫。
手机只有一个号码,我发出一条信息:“蝉鸣了。”
发完消息,我拿出一顶黑色的贝雷帽。师傅说:我偏瘦,因此五官轮廓更加清晰明朗。完美的下颚线却独有几分俊冷,看起来不宜靠近。所以戴上一顶相得益彰的贝雷帽,再微微颔首,可以显得柔弱、平易近人一点。
凉亭这边陆续涌过来不少人,我下楼的时候,人群正在往上走去。
我睥睨人群,暗语道:你看,这世界可真拥挤!
溜冰场外,中心湖岸边,我靠着矮矮的石柱护栏。这个位置,可以让里面的人有意或无意地注视到我。
只两分钟,我的虎鱼上钩了。她频频朝我张望,又与身边两个女孩交头接耳,一边说一边笑。
他们很快结束了溜冰,互相推搡玩闹着朝我这边走来。
从始至终,我都假装跳望整个中心湖,几朵莲花已经残败在水面上。
找准时机,黑色皮衣的女孩被谁推了一把,一不小心撞到我身上。
“哎哟——”
“不好意思!”
她抬头的一瞬间,刚好看到我的脸,听到我恰合时宜说出的抱歉。
她的眼里,我一脸歉意,耳朵微微泛红,模样十分腼腆。
“没事儿,没事儿。”她很大方地“原谅”我,回头指着推她的女孩说:“都怪你。”
“你没伤到吧?”我伸手想要摸一下她的头,觉得不适合,又收了回来。
她的眼神顺着我的手,投注到我身上,盯着我上下打量一翻。
“小哥哥,我叫甄琳琳,咱俩交个朋友,一起玩呗!”
她做出要握手的姿势,眼睛直盯着我看。她梳着很潮流的辫子发型,化着不太浓的妆。
我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她,鼻梁高挺、微薄的红唇。我不太会描述别人的五官,只能说她确实蛮漂亮。
“谢谢!但我不太会交朋友。”我没有跟她握手,把手缩回卫衣一整个衣兜里,在里面紧张地抓挠着。
她现在的表情告诉我,自己像一个不善交友、忸怩不安的小男生。
“诶呀!放开点,出来玩嘛,你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
她自来熟地拍了拍我的背,更加靠近。目测我俩的身高,大概相差十厘米。觉察我并不排斥,她顺道搂住我的左手,动作极致丝滑。
“给你介绍一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名字说了你也记不住,慢慢熟悉吧!反正我的朋友,就是他们的朋友。”
名字?那确实不用介绍也行,我知道身份就好。
五个人,两男三女。三个女生有一个是甄琳琳的发小,另外两个曾是蕊蕊的小学同学;两男的,一个是甄琳琳的社会哥哥,一个是她像走狗一样的追求者。
两年不见,她这群狐朋狗友,可是一个没少。倒是给我省了很多力气,一次性解决。
我礼貌地朝五人点了一下头,他们反应很热烈,还吹起了流氓哨。
“噢噢~”
“你好,帅哥~”
“哈喽,哈喽,我叫冯雪……”
“我跟你讲,以后在蟠龙街,遇到事儿你就报我的名字……”甄琳琳拍了拍胸脯说。
她的右手一直挽着我,一刻没松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时铭。”
“名字挺好听。”
“谢谢!”
对她的热情,我显得羞怯却不反感。她对我的反应似乎很满意,正好,我也一样。
“你没什么安排的话,跟我去吃烧烤,然后我再带你去KTV……诶!你去过KTV吗?”她歪着头问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
“你太纯了吧!今晚我带你体会一把人生的精彩,怎么样?”
“但……”我欲拒,但没有拒出口。
“别犹豫了,放松!很好玩的。”
甄琳琳带着我上了车,一路上她基本不给别人跟我说话的机会。
她问我玩过什么,吃过什么,我或是点头,或是摇头。偶尔回答一两个字。
她说累了索性靠在我肩头,还悄悄朝我耳朵吹气。我很不适应,耳朵又慢慢泛了红。
下车的时候,她挽着我手不方便,索性从手腕滑下来,顺势牵住了我的手。
我一瞬间想抽回,却被她紧紧牵住。好吧!我放弃挣脱。
人群的目光还没有完全聚集在我俩之间,她踮起脚尖,附在我耳边说起悄悄话。
“时铭,你真的很帅诶!”并且还在我脸上印了一枚香吻。
我怔住了,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她拉着朝烧烤店走去。
吃烧烤时,她还是坐在我身边,牵着我的手。店长误以为我倆是情侣,我慌张地否认说不是。
她却笑得很甜,点头跟店长说我是不好意思。
身边一群人也附和着甄琳琳的话。他们对于我俩迅速拉近的关系,一点也不奇怪,似乎习以为常。
吃东西时,她不停给我夹菜,还劝我喝酒。
我说没喝过酒,她看向我的眼神更有深意了,就像大灰狼看见乖乖兔。
她嘴角的笑意更浓,她不知道我心底的笑意也更深了。
她不停给我夹菜,我只给她夹一次,她就高兴得不行!
她说自己喝三杯,换我喝一杯,不喝就是不给她面子。还做出十分委屈,要掉眼泪的娇柔模样。
看起来,迫于无奈,我只能应下这杯酒。然后有第一杯,当然就有第二杯。
酒未过三巡,我已经脸色通红。甄琳琳倒是一点反应没有,就像千杯不会醉似的。
我难受得跟她说,要去卫生间。起身时,她忽然揪住我衣领往下扯,劳资差点摔了一跤。
她凑近我说:“要快点回来哦!我等你,亲爱的~”话音未落,又轻啄了一下我的耳垂,并且伸出舌头舔一下。
一扫而过,动作很小,速度很快。周围的人,都喝得上了头,并没有完全关注我俩。甄琳琳的发小冯雪明显看到了,却也当做没看到一般别过头去。
我歪歪斜斜,步履蹒跚走向后厨。询问老板卫生间的位置,之后便进了卫生间,一顿狂吐。
我从卫生间回来以后,一群人似醉非醉,闹着要上KTV。
甄琳琳看着我,脸红扑扑的,我不确定她醉没醉。
KTV包房里,一片灯红酒绿。有人醉了倒在沙发里睡;有人在厕所狂吐不止;有人半醉半醒当麦霸,鬼哭狼嚎个不停。
甄琳琳拉着我坐在沙发的一角,灯光五彩斑斓,光晕杂乱得有点昏暗。
她从果盘里拿起一颗葡萄递到我嘴边,“啊~张嘴——”
我乖乖地照做。水果没吃多少,她的双手便不安分地摸上我腰间。
右手在我后背上下摸索,左手在我手心里画着圈圈。眼睛直盯着我的嘴唇。
不一会儿,她又倒上两杯酒,这次是高浓度的。在她想尽办法劝我饮下之时,包房的门打开了。服务员告诉我们下雨了,让下楼检查一下车窗。
我正愁没有借口。把其中一杯酒端到甄琳琳嘴边,“喝下这杯,我跟他们去看一下车。今晚我好好陪你~”
我的话音很小,但很清晰。最后一句话,她明显眼睛一亮。仰头就喝下了酒,眼里的笑意明显是觉得我开了窍。
在她的安排下,我跟冯雪和甄琳琳的社会哥哥,现在我知道他的全名,叫付毅。我们三人一起下楼去检查车。
在电梯里,我发现这是个尴尬的瞬间,冯雪看我的眼神,闪烁不明。付毅有些醉了,看我的眼神并不和善。
我蓦然瞥到付毅的右手臂有个刺青,像龙爪,不对,更像鸡爪。这条手臂、这个刺青我好像很熟悉,但想不起在哪见过?算了,懒得想!
雨下得挺大,我们在前台借了两把伞,到外面检查车窗。
我怎么会是来检查车窗的呢?当然不是。我告诉他们,车胎好像有点瘪了。俩人一看车胎确实如此,不疑有他。
付毅把车上的工具给了我,修车胎的过程中,我说闻到有怪味道,要检查一下引擎。
雨变小了,冯雪怕淋湿,已经躲到门店台阶上去。付毅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同意让我查看引擎。
他醉得不轻,只是坐在台阶上看着,并没有靠近我。这样正好,省得我还要找借口支开他。
弄完回电梯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站一起,挨得挺近。冯雪轻轻伸手划拉了两下我的手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回到包房,大家似乎都累了,麦霸也瘫在了沙发上。
甄琳琳似乎真的醉了,坐在沙发上朝我张开双手要抱抱。
我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双手揉搓几下,又端起一杯酒给她。
“再喝一杯。”
“时铭,我喝不下了。今晚的酒,好烈啊!”
“琳琳,你不醉,我怎么会有机会呢?酒烈,我更烈不是吗?”我的声音充满蛊惑,她再一次接过酒杯,我辅助她一饮而尽。
喝下这杯,她醉熏熏地抓住我说:“时铭,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说完没等我回答,便靠在我的肩头,像是醉晕了一般。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在沙发上睡觉的几位醒了。甄琳琳说要回去,几人便收拾着,该搀扶的搀扶,离开包房。
她当然是我背着,老实说,有点费力。毕竟我的身体其实比较瘦弱。否则怎么会看着像猎物呢?
好在只需要背进电梯,没有太长的路程。
甄琳琳似乎醉得很厉害,身体靠着我,极为安分。
终于到一楼,大家陆续上车,我抱着甄琳琳上了后座。她真的很乖,靠着我,不吵闹,也不乱动手脚。
我轻生对她说:“你要一直这么乖,才不令人讨厌。”
开车的是付毅,副驾驶坐着的女生,我已经记不得名字。
我掏出屏幕上有三条蛆虫的手机,向唯一的号码发出第二条信息:“蝉将永远沉寂。”
车子即将发动,我闭上眼,头后仰。
解脱吧,这拥挤的世界!
“哥哥~”
谁?是蕊蕊?我猛然睁开眼,蓦地坐起来看向车窗外。
蕊蕊站在马路边,不停呼喊我的名字。
“哥哥,哥哥……”
她还是穿着校服,扎着利落的马尾。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她在害怕。
我倏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同一瞬间,我的耳边响起震彻云霄的偌大爆炸声,我陷入了一片天旋地转的昏暗。
“砰——轰隆隆……”
2.你不叫时铭
时间流逝了多久?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我不知晓。身处一片混沌的迷雾中,我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睛,很费力才撑开一条缝。
四周一片白,这个场景我再熟悉不过,又是医院。可我的记忆是停滞的,大脑一片迷惘。
警察和护士围在床边,她们在激烈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又闭上了眼。
半个月后,我苏醒了。
这段时间,有位姓程的警官隔三差五就来看我。
自称叔叔的警官,我只有点熟悉,别的再也想不起来。
程警官不止一次询问我【7·1案件】。
2017-7-1日,玉龙县接到一起报案:凌晨3:28时,蟠龙街某KTV门前发生一起爆炸案。两辆汽车同时爆炸,六人当场死亡,一人昏迷住院。
我就是案件里唯一没死,昏迷住院的那位。
可我对他说的种种,知之甚少。我连自己的曾经,都只能偶尔记起零星碎片。
但我的脑子里总回荡着一个声音:“你叫时铭,时间的时,刻骨铭心的铭。”
我努力地想记起这个声音的主人,但只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模糊人影,像是一个医生。
后来,程警官带来一位姓许的女医生,说是国外的心理专家。
许医生几次跟我交谈,试图唤醒我的记忆,但都以失败告终。
时间大概过了一个月,我可以离开医院走走了。
在一个风轻云淡的午后,我坐着轮椅来到一条空旷的河岸边。
是的,我的双腿残疾了。
陪在我身边的是程警官和许医生,他们依旧试图唤起我的记忆。
前面是波光粼粼,无限涌动的河水,隔得好远好远,才能看到河的那边有山脉屹立。
这边的河岸上是一条林荫道,我们正在在一座拱桥上。
程警官将一张身份证递给我,并说道:“你不叫时铭,你叫是石开花,今年16岁。”
他的左眼眼尾有一道斜斜的疤痕,细细的,一厘米左右。那一道小小的疤痕,显得他更加严肃。但我在他严肃的眼里里,看到一种压抑的情绪。
如她所言,身份证上的人叫是石开花,但我觉得自己跟她并不太像。
她更像我在一片混沌迷雾中看见的人,那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她叫我哥哥。
我摸着证件上女孩的照片,脑子突然冒出一个名字,“时蕊。”
“风儿轻轻吹,月儿静悄悄,蛐蛐儿不要叫,宝宝要睡觉~”
哪里来的歌声?好好听。还有一阵风,将我带入梦乡。
梦里在偏僻的小山村,有个围着篱笆的小木屋,我变成了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
“花花,快过来帮奶奶生火,咱们做南瓜闷米饭吃。”土墩灶台边,站着一位慈祥的老奶奶。
“我来了,奶奶~我已经闻到南瓜的香味了。”我蹦蹦跳跳地朝屋里跑去。
我穿着淡粉色的衣服,上面还有可爱的布丁。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
夜晚,老奶奶哄我睡觉。我又问了一遍:“奶奶,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呀?”
奶奶说,爸爸妈妈在城里打工。等赚到钱,就会回来陪伴我。
奶奶跟我说话很温柔,笑容和蔼。尽管她的肤色暗黄,皮肤也皱皱的,还有褐色的斑点。但她就是让人感觉很亲近,很温暖。我想,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
奶奶轻轻拍着我的背,轻声唱着歌谣:“风儿轻轻吹,月儿静悄悄,蛐蛐儿不要叫,宝宝要睡觉~宝宝快睡觉……”
多么美妙的歌谣啊!我甜美地入睡。可等她我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找不到奶奶。
那个给我做饭、哄我睡觉,跟我一起生活的、爱我的奶奶,我找不到她了!
奶奶她安静地躺在黑魆魆的棺材里,一动不动。
我极力阻止人们把棺材盖上,我哭闹着,想再看看奶奶。
可我被人们强行拉开,摔倒在地。
奶奶被草草下葬,我从没有见过的爸爸妈妈,出现了。
他们搜刮了小木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带着我一起离开了那座小山村。
我并没有住进传说中,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而是住进一条暗巷里。
这里的房子又破、又旧、又乱,还有一股子很难闻的味道。
他们时常不在家,饱一顿饿一顿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活。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愈发想念奶奶,想念围着篱笆的小木屋。可我对奶奶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任我怎么用力,都留不住。
爸爸妈妈对我实在算不上照顾,甚至还会对我发脾气,他们好像只是一个代名词。
义务教育是免费的,他们把我送进了学校。因为种种补贴,连饭食也是免费。
但住宿要钱,所以我不能住宿。好在学校离家不是很远,步行一个小时就能到。
我白天上学,放学以后要收拾屋子,做家务。我跟奶奶住的时候,习惯了干净整洁。
我第一次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爸爸妈妈对我大加赞赏,说了很多夸我的话。
我以为这就是父母的爱,心里特别高兴非。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
当两天后屋子再次乱七八糟,我没来得及收拾。他们对我一顿咒骂,那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恶毒语言。
我躲在房间角落里哭泣。哭过以后,我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我变得小心翼翼,也更加勤快,想要再次博得爸爸妈妈的赞许。
我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工作的,反正经常不着家。偶尔他们回家,高兴了就会给我两块钱。
而这些钱,我不能买零食,要存下来买笔、买本子。
作为走读生,学校里只提供午餐。我早餐很少吃,因为家里几乎没有米。更何况城里的厨房用具,我根本不会使用。
我把学校补贴的面包、苹果留作晚饭和早餐。
即使是这样的生活,我也没有气馁。我很喜欢学校,依然怀念奶奶。
直到二年级的那天下午,我作业得了满分,高高兴兴地回家。
穿过小巷,打开铁门,踏上楼梯。在破旧的木门前,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听到了非常粗暴的争吵,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
我缩手缩脚地推开门,“嘭”地一声,一个很硬地东西砸到我身上。
“你还知道回来,几点了!”
“缩头缩脑的,你做贼啊?”
“滚去做饭,老子饿了。”
“……”
他们的面部表情十分扭曲,流鼻涕、流口水。眼里布满血丝,目光狰狞。
他们好像真的很饿。
我不会做饭,但是他们相互咒骂的时候,砸东西也连带上我。
我扔下书包,试着走进厨房,我以为会有什么食材,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从厨房出来,迎面就被扔了一个什么东西,这次砸到我的头。
“啊!”我痛得叫了一声,可是我的声音,被他们更难听的咒骂声淹没。
“饭呢?”爸爸咬牙切齿地问我。
“厨……厨房……没有……”我哆哆嗦嗦,话没说完,就被人粗鲁地一把拎起来。
即便我告诉自己,这是在梦里,可我还是很害怕。恐惧迅速吞噬我,我嘶声大哭。
“爸爸,不要打我……
妈妈,救我……
我错了……”
我的认错和呼救都没有用,我已经不能正确地知道,是那个部位在受伤。
谁说梦里不会感觉到痛的?我很痛,从身体到心里,整个身体都在发出一个信号,救救我!
妈妈这个时候在干嘛?我努力地寻找她,但是这根载着希望的稻草,她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这场惊天动地的战役,以我失去知觉为结束。
…… ……
后来,爸爸妈妈给我请来半个月的假。我没有钱住院,只是在家里修养。
他们跟我道歉,说不是故意的,是没有控制好自己。
我是木讷的,我像一个没有从噩梦中醒来的孩子。我拒绝他们的触碰,我躲在角落里。
以前他们也发过脾气,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
我养伤的这几天,妈妈都在家照顾我。爸爸不知所踪。
刚开始的两天,妈妈会好言好语跟我道歉、说话,让我原谅她。
但只是那两天,后来她除了保证我不会饿死,其他什么都没做。
伤好后,我继续去上学。同学问我请假的原因,我们统一过口供,“自己摔了一跤”。
我以为,没关系的,都会过去的。
但是,那样沉重的伤害却不是只有一次,而是反反复复。
后来,我甚至习惯了带着伤去上学。我觉得学校比家要安全。
在一次又一次的虐待中,对,我把这种行为叫做虐待。在一次次地虐待中,我也不是毫无收获。
我知道,他们控制不住自己,是因为嗦粉的瘾犯了。
我知道,他们曾经有一个儿子,在我之前,取名叫石头,但是没能养大。后来怀上我,以为是儿子,却是个姑娘,随口改叫石开花。
那是我第一次嘲笑自己的名字,我笑了很久。
自那以后,我经常幻想如果那个男孩活着,他就是我的哥哥。那他会保护我对吗?会像别的哥哥一样保护妹妹,肯定会的!
有天爸妈带回来一袋子衣服,我以为是给我买的。虽然这个可能性很渺小,但是我又暗自希望是真的。谁不想得到父母的疼爱呢?
可是当我打开袋子,看到的是一套男装。黄色的短袖打底衫,黑色的长裤。打底衫左胸前有个标志,红白色两个圆圈里一个套着一个红色的五角星。
这套衣服,我似乎我在哪儿见过!好像是巷子对面那个小区里的一位哥哥。
后来我才知道,那套衣服是他们从回收衣物的箱子里拿的。
无所谓,自从知道他们嗦粉,发生再奇怪的事儿我也不奇怪了。
老师让我们学习写日记,我忍痛拿出2元钱买了一个笔记本。
我想把对奶奶的记忆写下来,我怕有一天自己会完全忘掉奶奶!还有生活里发生的一切。
我不只把心事写在日记里,也会讲给“哥哥”听。
我想象着,哥哥伫立在窗边,手撑着窗台看屋外。
他会静静听我说话,时不时笑着点一下头。
奶奶,花花不孤单了,花花有哥哥了。
我告诉哥哥,我们班有两个女生,长得漂亮又可爱,说话声音也好听。大家都很喜欢她们,我也喜欢。
她们一个叫刘娣,一个叫宋兰兰。宋兰兰是短发,她的头发乌黑发亮,眼睛大大的,一闪一闪的,特别漂亮。刘娣是长发,自然的波浪卷,我们都好羡慕。
哥哥,今天我不开心,哭了。班里有个坏坏的男生欺负我,他坐我后桌。他揪我头发、踢我凳子。他把他的书桌往前推,我快要被挤扁了。
今天放学的时候,他还踢我屁股。他比我高一个头,我不敢还手,也不敢告诉老师。
哥哥,刘娣和宋兰兰要过生日了,我想给她们送礼物。但是我没有多少钱,我的钱都是一点一点攒的。
哥哥,我送刘娣礼物了。一个小小的作业本,好多人都送她这个。但她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也没有多看一眼我送的礼物。
哥哥,宋兰兰的生日我送了一支圆珠笔。但她跟刘娣一样,也没有注意到我。
哥哥,好像只是我把她们当朋友,她们的身边围着好多人。我是多余的,是吗?
哥哥,冬天好冷啊!我的手和脚都生冻疮了。
哥哥,一楼的铁门生锈了。锈块落了一小堆,堆在铁门底。
哥哥,咱们家楼梯间会不会有鬼啊?我今天上楼梯的时候,感觉有冷死鬼在挠我脚底心,好刺骨的凉意哦!
四年级了,今天很难受,不,很开心。我见到哥哥了。真的哥哥。
本来是很平常的一天,我以为爸爸妈妈只是一顿很平常地发泄。可是爸爸一把将我甩出去,我的头撞上了小厅里的煤炉。就是那个上面生了锈,要洗干净才能写作业的圆盘煤炉。
醒来的时候,哥哥在我床边。他穿着那套爸爸妈妈捡来的衣服,黄色带有五角星的打底衫,黑色的长裤。
哥哥只比我高一点点,他跟我长得有点像。微微上挑的浓浓的眉毛,圆滑好看的鼻翼。他的嘴唇好好看,上嘴唇薄薄的,下嘴唇有点肉嘟嘟的。
以前,我只能看到哥哥模糊的人影,现在我看清楚他了。好开心!
哥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毛线帽子,灰色的。帽子遮住他的一部分额头,看起来更帅了!对,哥哥很帅。
哥哥告诉我,他是隐身的。爸爸妈妈看不到他,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嗯,对的,这是秘密哦!是我跟哥哥的秘密。
后来,每次爸爸妈妈“欺负我”,哥哥都会帮我,替我承受那些暴力伤害。
哥哥受伤了,我好心疼。
有一次爸爸把烟头戳在哥哥的小腿上,好大一个疤。我新学了一个词,叫触目惊心,应该就是形容这个画面的。
不过我的生活,在别人眼里,每一幕都触目惊心吧!
但没关系,我有哥哥。我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会保护我,会告诉别害怕……
日子总是会过去的呀!任凭狂风暴雨吹打,冰冷的白雪覆盖巷子里的石子小路。老旧的房屋、高大的龙眼树它们都变成了白色啊!等风雨停歇,等雪融化,又过了一季不是吗?
有一次下大雨,狂风呼呼地刮。像恶鬼伸出魔爪,疯狂地抓挠、拍打着窗户。我都看到它留下的抓痕了,好深刻的脉络。
还有滚滚而来轰隆隆的响雷,一个霹雳不知道打在何处,房子都被震动了。
还有闪电,一瞬间划过屋外。 嚯嚓——,就好像科学书上陨石的坠落。它从茫茫宇宙中,忽地划落,砸向地球。
那天晚上,哥哥不知道去哪儿!他没在我身边,可我一点都不害怕。
我还特别地期望着,希望轰雷和闪电可以直直劈向房顶,把我面前的一切包括我,一起毁灭!
可那只是我希望,它并不会真的发生。这条昏暗的巷子,确实被雷劈中了,但受创的是一棵高大的龙眼树。
它被拦腰劈断,上半截枝桠四分五裂,被劈中的部分变得焦黑。它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像一个被强行断了头颅的犯人。
有一个下雪天,雪堆积得很厚很厚。我走在巷子里,积雪已经埋没了我的半截小腿。雪太大,学校给我们放了假。
那天夜里好黑好黑,没有电、没有火、没有一丝热气。只有无尽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我感觉自己都被冻傻,整个身体都没有知觉了。
我多么希望自己变成卖火柴的小女孩,可以在睡梦中见到奶奶,要是冻死在那个大雪天就好了!
可我的生命力它足够顽强,我依然活着,尽管“面目全非”。
那段时间爸妈消失了整整两个月,他们进派出所了。
原因不用说我也知道,不务正业的人靠什么生活?当然是坑蒙拐骗,偷偷摸摸。
我恶心、厌恶那些不义之财,可我又不得不把他们施舍给我的一小部分,一点点、一点点的存起来。
事后他们说起蹲派出所的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们说派出所多好,管吃管喝,还热乎。比家里好,冬日里这个家就像冰窖,一丝暖和气都没有。
哦!原来他们也知道,这个家是冰冷的。
如果生活打不倒我,那我一定能找到一条离开囚笼的路。
老师说,如果我们好好学习、考试。考进好的中学,那就有奖学金、食宿全免,还有各种补贴。
我看到一团火苗在燃烧!比起无解的生活模式,学习对我来说,实在太简单。
况且,我有哥哥。哥哥他特别聪明,他什么都懂。
不过我有点生哥哥的气,因为在那个暴雨的夜晚,和大雪天的夜晚,我都没有看到他。
他也不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儿!我问急了,他还不高兴,那我不问了。哥哥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我不想他不高兴。
即将毕业的这一年,时间过得比我想象的要快。我以第一名考进市四中。老师没有骗我,确实有奖学金,食宿全免,各种补贴。
这个消息被爸妈知道了,他们表现得很热情。我好像突然成了他们的掌上明珠,似乎他们一直很爱我,以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我把奖学金的三分一给了他们,他们又消失了一个月。
无所谓,只要一想到能离开这个家,我就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我就要飞走了,我将自由。
哦,忘记说了。小学毕业那天,哥哥把那个曾经欺负我的男生揍了一顿。那个男生很惊讶,他不知道我有哥哥。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孤僻地躲在角落看书的人。没有人了解我,没有人知道我有哥哥。
我很喜欢新的学校。大家议论的丑得要死的校服,我很喜欢。我为这身校服骄傲,因为我是第一名!
可是开学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不公。我奋力才靠上的学校,有的人随便走个过场就能进。
刘娣和宋兰兰,还有小学里的不少人。凭着义务教育,他们考不上也能读。
不要紧,我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
七年级的上半个学期里,我过得很开心,尽管我的生活非常拮据。老师们很喜欢我,同学也是。即便他们没有人真正了解我,我也不能让他们了解我。任谁知道,我的家在暗巷,我的父母是那样的两个人。都会接受不了的,我想。
这小半年里,哥哥很少出现,但每次出现他都对着我温柔的笑。我知道,他在为我高兴。
有时候我梦见奶奶,她会笑着拉住我的手,温柔地跟我说话。还会唱我最爱的摇篮谣哄我睡觉。
“风儿轻轻吹,月儿静悄悄,蛐蛐儿不要叫,宝宝要睡觉~”
……
寒假,我没有回家。找了一份洗盘子的工作,包吃住。因为未成年,我跟老板达成一致。有人来检查,就说他是我叔叔,我是帮忙的。也因为这样,工资非常低。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找一个包吃住的地方,饿不死就行。我的要求从来不高,而且冬天家里很冷,我可不想回去。
上学期间,我只见过爸妈一次,他们来问我奖学金还有没有?好笑吧,我自己都笑了。
……
春季开学了,我的成绩虽然有浮动,但始终保持在前三。
可是开学第二周的周末,有男同学翻围墙出去游泳,去了就没回来。
后来学校修改了制度,周末不让住校。
当所有人都在哀叹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时,我恨他,为什么他要死?偏偏死在住校的周末!
因为改革制度,我每个周末都要回家,一个单程要走三小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讨厌回到那条昏暗的巷子。那个家不论有没有人,我都不想回去。
离家半年的我,再次回到那个巷子。但是还好,远远的我就看到哥哥站在巷口。他向我招手,对我微笑。哥哥,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我们一同走进巷子,他护在我身后。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他长高了好些。
可巷子里的凉意依然如往昔,打开铁门那股扑面的冷意太过冻人,就像整个人都进了冰窖一样。
踏上木制的楼梯,像是走在冰箱的隔板上,颤颤巍巍、如履薄冰。
还没进屋,就又听到那熟悉的相互咒骂的声音,砸东西撞墙,乒呤乓啷……
这世界好吵啊!
推开门,哥哥把我推进房间。自己承受那些伤害,那种我很熟悉的伤害。
后来,看着哥哥的伤,我知道我一直没有走出囚笼,只是暂时离窝的末路之鸟。除非我永远不回来,否则插翅也难飞!
每周日的下午,我都要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利落的去学校。那是鸟儿起飞的基地,也是唯一的避难所。
可有一天,避难所忽然变成了遭难所。
那是周二,最后一节自习课一直是没有老师的。
靠教室门第一桌的同学,叫了我一声,说有人找。
我看到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但不确定是谁。
我走出教室,看清她的样子,是宋兰兰。以前她的短发只齐下颚那里,现在已经长成齐肩那么长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不,比以前更好看了!
她身边的人我不认识,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啪——”甩了一巴掌。
“我不喜欢你走路的样子,以后收着点步子,最好低着头!”
“她是我姐,甄琳琳,学生会的。”宋兰兰站在她的身边,趾高气昂。
我是懵的。在我之前,上一周,我们班也有另一位女同学,被这样叫出教室。后来那个同学回教室之后就哭了。
我喜欢这个学校,我不想屈服,坠入黑暗。
我挺直腰,我说我就是这样,没有什么问题。
甄琳琳又扬起了手,此刻,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
她急忙说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回教室之后我没有哭,但我的腿在发抖。
从进这个学校开始,我就知道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觉得混社会很光荣,她们四处认兄弟姐妹,彰显自己的地位。
可为什么针对我,我没有招惹任何人!哦,之前那位被欺负哭的同学,她也没有招惹任何人。
好像他们欺凌别人,并不需要什么正当的理由。只是想那么做,只是因为那样做,显得自己更牛逼。
我会告诉老师吗?不会。因为有人这样做过,结果是被堵在宿舍里,打得更惨!
我没有正确的反抗方式,也保护不了自己。所以我遭遇了第二次霸凌。
那是在厕所,我完全猝不及防。最先动手的是甄琳琳,她身后是宋兰兰,还有刘娣。好笑吧!我问自己。我曾经把她们当朋友,给她们送过生日礼物。另外还有一个女生,听说是甄琳琳的闺蜜。
她们扯我头发,抓我的脸,拳打脚踢。就这点伤害,比爸妈给的差远了。可我还是觉得痛!
手脚并用的同时,她们的嘴可没歇着。她们说:“你长得真丑!”
“你以为成绩好,就了不起!”
“居然有喉结,你是男的吧!”
“你的名字好难听!”
“石开花,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孙悟空是你爹吧!”
“你的声音也很难听,知道吗?”
“长得像男的,声音又粗,还有喉结,你不会真是男的吧!”
“你就算是男的,也是万里挑一的丑男,呸!”
“…… ……”
除了爸妈犯瘾时,我听到最难听的咒骂就是这时候了。
爸妈骂我,我告诉自己,他们也是在骂自己。
而这群疯狗一样没有目的,只有目标的人骂我,我认为她们是在杀自己。
为什么要针对我?为什么我以为是掏出囚笼,结果却是又进一个火坑?为什么我已经不计较,你们不把我当朋友,你们还要来伤害我?为什么要站在别人的身边?
……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当然没有。周五放学以后,我才出校门,转角就被两个男的拉上了车。
还好,只是又一顿揍!他们警告我,不要招惹甄琳琳。
其中有一个男的,手臂上有个龙爪,不,更像鸡爪一样的刺青。
……
那天回到家,哥哥依然在巷口处等我,只是他的脸色好黑。我知道,他生气了。
肯定是因为我被欺负了,我从没见他那么生气过。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走在我前面。脚步很重,上楼梯时,我都害怕楼梯被他踩断。
我告诉哥哥,她们说我好丑,说我的名字难听。确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那我给自己改名字吧!以后我叫时蕊。连姓也要换,我讨厌石头,讨厌花,更讨厌盛开的花。
哥哥也改个名字,叫时铭。时间的时,刻骨铭心的铭。
这两个名字很好听是不是?我问哥哥。他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哥哥是最爱我的。
她们说我有喉结,嗯,是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并不想研究这个。
我准备做一个杀狗的计划,杀疯狗。
最近我们班有两次聚餐,老师请客,要到蟠龙街去,听说那儿很热闹繁华。
我带上哥哥一起去的,他得去帮我找到那个手臂有刺青的人。
哥哥很棒,他都查清楚了。那个叫付毅,是甄琳琳认的社会哥哥。
不过,哥哥告诉我他不喜欢蟠龙街。这个地方好拥挤,他喜欢安静一点。
周末甄琳琳和她的哥哥妹妹们,喜欢到蟠龙街去潇洒。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但是我得仔细想想,该怎么做。
周五这天,我请了假,因为我要为杀狗做准备。
下午,爸妈要出门。他们的表情像是要去打一场胜券在握的仗。我知道,他们要行动了!
这段时间,爸妈都在家,奇怪的是他们十来天了都没有犯瘾!
最近他们好像在跟踪什么人,或者像是在踩点。
以前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出手,但至少没有在巷子附近,否则家里不会这么清净。
这次他们居然盯上了巷子对面的小区,胆子越来越肥了。
他们出门以后,我突然有个想法。
我问哥哥:“做贼心虚,即将被当场拿赃的情况下,会狗急跳墙吗?”
哥哥懂我的意思,他也跟着出去了。
后来啊,我的杀狗计划就被打乱了。
我爸妈杀了人,他们居然入室抢劫,情急之下把业主杀了。
警察叔叔来到家里,他问我知不知道相关情况?
我知道什么?嗦粉还是坑蒙拐骗?我知道啊,我一直就是靠那些钱生活的。
可是杀人,我真不知道。我对警察摇着头。
那个警察怪好的,他蹲在我面前,握住我的肩。
“花花,你告诉叔叔,爸爸妈妈平日里对你好不好?”
我讨厌这个名字,我说:“警察叔叔,我叫时蕊。你的问题好怪哦!爸爸妈妈对我当然很好,否则我怎么会长这么大呢?”
他的眼里满是诧异,好像我是一个怪胎一样。
后来啊,警察叔叔说,他姓程。我可以叫他程叔叔。
他把我带到警局,或者我在家里,也让人看着我。
他说他在保护我。
可是他的保护,阻挡了我的杀狗计划。
为什么现在要来保护我呀?已经好多好多年了,我需要保护的时候早就过了呀!叔叔。
程叔叔说,那天下午,是我去借手机报的警。所以他们赶到时,才能当场捉住犯罪的爸妈。
怎么可能?那天出门的是哥哥,他穿着那件黄色的打底衫,黑色的裤子。
我穿着整齐的校服,坐在家里的圆盘煤炉边呢!我哪儿都没去。
后来,程叔叔说,我生病了。
他把我送进了医院。
医院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里充满悲悯、同情、还有挣扎,是在替我挣扎吗?
他眼角那一条细小的疤痕,为什么不让人觉得可怖呢?好奇怪呀!
3.是幻境吗?
医院的门关上了。在一片混沌中,我的面前出现黑色和白色两道门。
我不知道该推开那一道。
黑色那道门在慢慢变大,白色的在慢慢缩小。
我推开白色那道门,我变成了时铭。一个一米七高的男生,我走出了康复医院。
我穿着卫衣和黑色长裤。
我回家,那条巷子、那道铁门、那个房子还是那么冷。
我给妹妹做了饭,然后出门。
我到蟠龙街,我看到了目标。
我要他们死在一起,这世界太拥挤了,我们一起死亡吧!
但最后关头,我看到了蕊蕊,她说:“哥哥,你醒醒~”
“哥哥,你醒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我又躺在了熟悉的病床上。
程叔叔在我旁边,还有许医生。
许医生把一本日记递到我手里,她说自己是根据日记内容,用特殊的心理学方式唤醒我的记忆。
“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夜,期间你很难受,你程叔叔几乎想让我停下……”许医生拉着我的手说道。
这个梦好长,我好累!
我又修养了将近一个星期,我在消化那些记忆。
好像很久远,转眼却就在昨天的记忆。
我告诉许医生,进康复医院以后的记忆,我都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告诉我,是因为我的主治医生。他叫李益仁,是个心理学犯罪高手。
在他的特意引导下,我变成了精神分裂中的哥哥,一心只想为妹妹复仇。
能够查到他,还是靠发生爆炸时,我跳车摔落的手机。
恢复手机信息以后,用了很长时间,才查到与他相关的情况。
后来,程叔叔和许医生经常来看我。
我偶尔还是会看见时铭哥哥,但他不叫我蕊蕊,他跟奶奶一起叫我花花。
那天下雪了,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又回到暗巷那个又脏又乱,还有怪味道的家。
圆盘煤炉上摆着哥哥做的饭菜,可是等我仔细看时。
碗里的饭是铁锈块,筷子是两根树枝桠;汤是白雪融着鲜红的血液,土豆丝是撕碎的老鼠皮,大肉丸子是剥了皮的老鼠。
“啊——”
我抱着头害怕地尖叫。
“花花不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花花,跟奶奶回家。”
我回到了围着篱笆的小木屋,奶奶身边还有哥哥。
小木屋上覆盖了一层白雪,周围也是一片雪白。
“奶奶,卖火柴的小女孩跟奶奶走了。你也来接我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