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刮下了梧桐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似乎仍不肯罢休,继续对着地上的落叶穷追不舍,卷的满院子飞扬。
办公楼二层的房间里,章俊端着茶杯,慵懒地倚着窗台,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他呷了一口茶,浓郁的红茶和温暖的室温仿佛让人忘却了已是深秋时节。
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不等他回答,门里就已经闪进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章队,发案子了!”
“慌什么?慢慢说!”
年轻人这才舒了口气,顿了顿说:“刚才接到电话,有群众报警称,在龙塘镇东家村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听年轻人说完,章俊好像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坚毅的眼神,他快步走到办公桌旁放下茶杯,披上外套朝门口走去。
来到龙塘镇东南角的东家村,案发的宅基地上已被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站在警戒线内的两个青年民警正严阵以待,见章俊来到现场,立刻拼命地拨开人群,为他带领的刑侦小分队开辟了一条道路。
这是一幢普通的两层楼房,外墙的漆斑驳脱落。步入堂屋,阴冷潮湿的感觉扑面而来。在两楼的卧室中,一个中年男子仰面斜躺在单人沙发上,已经死亡,脖子上一条又细又浅的勒痕清晰可见。除此之外,在死者的左脸颊上还有几道抓痕,似乎是跟人搏斗后留下的,一个黑色的皮夹子就掉在沙发坐垫和靠背的缝隙中,里面连一块钱都没有。
法医初步判断被害人是被人用细绳之类的工具勒死的,死亡时间约为十到十一小时之前,也就是说是在昨晚的十二点前后遇害的,具体死因还要等进一步检验后才能得知。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被害人家中也没有被翻找过的迹象,查看过各处的门窗,却没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不像是外人入室抢劫行凶的案子。
“那个。。。老章,这案子你怎么看?”派出所副所长马利民问。
章俊没有立即回答,他用手撩了撩前额的头发后说:“门窗没有被人为破坏过,但现场有翻动过的痕迹,我个人认为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得先问问死者家属家中缺了什么东西,还有死者有没有仇家或者跟人结怨!”
“这么说仇杀的可能性会不会更大一点?”
“我的直觉是,待会我再去问问死者的母亲,他的家庭情况怎么样?”
据龙塘镇派出所民警介绍说,死者名叫何龙根,今年四十九岁,无固定职业,生前劣迹斑斑,年轻时候好勇斗狠,没少惹出祸来,曾因抢劫坐过几年牢。年纪大了后有所收敛,但饮酒赌博的恶习一直没有改变。他脾气暴躁,喝醉酒后稍有不顺便会对家人大发雷霆,轻则破口大骂,重则大打出手。
死者是家中长子,老父亲已经过世,家中还有个兄弟,年迈的母亲受不了他的暴脾气,常年住在镇上的小儿子家,可她发放养老金的银行卡却一直被扣在何龙根手里,为此他的弟弟何银根和他吵过很多次,有一次还大打出手,却始终拿他没办法,到最后兄弟俩人彻底反目。
独生女儿何小燕自从出嫁后也很少回到家中,尤其是在儿子出生以后,她更不想让儿子见到这个暴躁易怒的外公,几乎和父亲断绝了关系。最惨的还属他的妻子曹引娣,长年累月地遭受着家暴,辖区的派出所民警和村干部曾多次上门调解,但是收效甚微。不过两人也没有离婚,从去年年底开始,曹引娣终于下决心搬了出去在外租房住。
除了家庭不睦之外,何龙根与邻居素来也有嫌隙,关系可以说差到极点,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儿跟邻居吵得不可开交。
“这么说死者一直是独居的?”
“是的。。。”
“小黄,待会你再去隔壁几家问问情况,昨晚是否听到什么动静!”
黄一诺听了立刻回答:“是,章队!”
“哦对了,马所,还要麻烦您给查一下死者的妻子现在住在哪里,她那边也得跑一趟!”章俊突然眼前一亮,在垃圾桶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从桶里捡起一张纸片来,这是一张印着按摩店广告的色情小卡片。
在底楼的堂屋里,死者的老母亲平复了紧张激动的情绪后,向章俊讲述事情的经过。老太太称今天回来是取户口本去政府办事的,平时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总是要睡到中午才起来。所以她就拿出钥匙开门,来回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后来就来到两楼去问儿子,没想到走进房间却发现了儿子的尸体。自己吓得魂不附体,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之后惊慌失措地跑去叫隔壁邻居帮忙打电话报警。说到伤心处,老人家再次声泪俱下,章俊不忍看见,连忙上去好言安慰。
黄一诺连续问了好几户邻居,发现邻居们对何龙根的死都隐约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宅基地最东面人家的男主人称他半夜听到过吵架声。章俊得知后,立即来到男子家中。接受询问的是个秃顶的中年男子,姓王,个子瘦小,眼袋很重,
"昨晚你说听到过何龙根家有吵闹声?"
“是的,我昨晚夜班上到十一点,经过他家时,听到隐约有吵闹声传来,我抬头一看,见两楼亮着灯,接着我就回家了!”
“那时候大概是几点?”
“我下班换衣服,然后到家里大概需要十五分钟,应该是在十一点半左右!”男子想了想后说。
“听到吵闹声,你没想到过去劝一劝吗?”
“嗨!我才不自找麻烦呢!这何龙根家里吵架还不是三天两头的事吗?他老婆好几次被他打的鼻青脸肿的,警察上门了也没用!有一次我去劝过,还被这狗日的打了一拳,疼了好几天呢!”男子说完下意识地往自己胸口揉了揉。
“那你听到他们吵架的内容了吗?”
“距离太远,我没有听清楚!”
“那和他吵架的是男是女?”
“这个我也没法确定!我听到何龙根的咆哮声后就走开了!”
“何龙根和邻居关系怎么样?”章俊故意问。
“警官,你有所不知。何龙根啊不光是对家里头凶狠,整个村里也被他搅的鸡飞狗跳的,没有一家愿意和他来往,他呢却还想着法子去占人家便宜,凶蛮的很,也没人敢惹他!”边说边摇头叹气。
“看来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可不是嘛!一个家好好的散了不说,村里哪家没和他结过怨?不是这家东西少了就是那家的地被他占了。前阵子后面宅基的老陈家的一只肥羊被偷了,这都快冬天了,正是羊肉紧俏的时候,一头肥羊能卖两千多块哩!丢羊前几天,老陈还看到何龙根几次鬼鬼祟祟地徘徊在他家的羊圈边,他就怀疑是何龙根偷的,为此还上门大闹了几回,何龙根咬死不承认,报警后派出所说是证据不足,弄到最后不了了之。”
王姓邻居讲的意犹未尽,章俊把重要的细节一一记在心头。
回到邢队之后,刑警们对案情开展了研判和探讨。就今天了解的情况看来,死者何龙根与家人关系不睦,和邻居交恶,而且他平时不务正业,谋财害命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大部分意见都认为是仇杀。可以先从死者的妻子,弟弟那边深入了解情况,另外怀疑死者偷羊的同村村民老陈也有一定的嫌疑,也要上门进行调查。
在得知了死者妻子曹引娣的落脚处后,章俊立刻带着黄一诺驱车前往。来到隔壁的西楼村,在一处偏僻的宅基地上,终于找到了死者妻子曹引娣的暂住处。
章俊将车停在马路边,两人遂沿着屋后的小路前进。房檐下,一个身材消瘦的女子,正坐在小板凳上腌制咸菜。
章俊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说:“请问你是曹引娣吗?我们是刑警队的,有一些情况要找你了解了解!”
女子仍旧坐着,她放下手中的活,不疾不徐地才起头来,冲着眼前的陌生人点点头。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沧桑的印迹,头上的银丝让她看起来似乎已经年逾花甲了。
“你丈夫何龙根昨天夜里被杀害了!”
当听到丈夫已经死了的消息后,曹引娣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回答道:“我婆婆已经打电话告诉我了!”
“那你怎么不回去?”
曹引娣继续着自己手中的活,似乎此事和她毫无关系。
见对方不搭理,黄一诺有些着急,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曹引娣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着两人,眼神里充满着怨恨。“警官,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请你配合一下!”章俊赶忙打圆场。
曹引娣用围兜擦了擦手后说:“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房东家的小作坊里帮忙做衣服,因为这批货今天一早要送出去,所以昨晚我们四个人一直忙到将近十一点半左右。完工后房东又煮了点面条,吃完后我就回出租屋里睡了。”
“后来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吗?”黄一诺怀疑地问。
“去哪里?我在这里一个人过的好好的!回到那里去,我是犯贱吗?再说房东和另外两个姐妹都可以给我作证!”曹引娣情绪显得非常激动,紧握的双手都有点颤抖。”
章俊见状,立即出言抚慰曹引娣。随后问:“听你隔壁邻居说,案发当晚听到了你老公和别人吵架的声音,他平时有没有什么仇家?”
“哼哼,仇家?怕是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曹引娣露出鄙夷的神色,接着又说道:“不管是家里人还是朋友或者邻居,只要一喝酒,他都能说翻脸就翻脸。”
章俊接着又问:“那你老公平时都和哪些朋友在一块玩?”
“还不是那些狐朋狗友!同村的王小根,李明法这几个,三天两头聚在一块喝酒,喝完了就打麻将,玩到深更半夜,多数是输钱,回来就。。。就。。。”说到此处,曹引娣的声音哽咽了。
章俊问:“你有多久没有回去过了?”
曹引娣抹了抹眼泪后说:“自从搬过来后,除了期间去拿过一次衣服,就没回去过!”
听到此处,章俊也不禁为这个有着不幸遭遇的女人唉声叹气。
后来询问过房东和作坊里的其他两名员工后,曹引娣确实如她所说,昨晚一直忙到十二点多才睡下,并不曾离开过。章俊点了根烟,心里寻思,从曹引娣的暂住处,到何龙根家需要半个多小时路程,赶过去几乎要接近一点了,看来她确实有不在场的证明,那案发当晚和何龙根吵架的人到底是谁呢?
天气越来越冷了,呼啸的西北风吹得章俊头皮发冷。他紧了紧外套的领子,钻进了龙塘镇上的这家不起眼的棋牌室。
在棋牌室的一个包间里,喊声震耳,烟雾缭绕,四个男子正围坐着打麻将。
门被推开后,四个男的齐刷刷地朝门口的不速之客看去,脸上写满了被打扰之后的不悦。章俊一眼扫到了坐在房门右手边的男子,并紧紧地盯着他看。
那个男子看起来四十多岁,梳着油光蹭亮的大背头,脸庞消瘦,双眼中却透着一股阴险狡诈。他嘴里叼着烟,手中不停地洗牌,一幅谁都欠他钱的样子。
章俊随即亮明身份,一听来者是警察,消瘦男子的脸色唰一下子变了。没等章俊说完,他就嗖一下子想从边上往外窜。站在门外的黄一诺眼疾手快,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他的去路,一把抓住了男子的领子,把他半拎半拖地带到章俊面前。
这个消瘦的中年男子就是王小根,此刻坐在警车里的他老实了很多,他对着两个刑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嘿嘿,警……警官,我没犯什么事儿吧?”
“没犯事儿你逃什么?”
“我。。。我。。。这不。。。看到你们紧张嘛!”
“给我老实点,现在有事情要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黄一诺喝道。
“我。。。我就一大老粗。。。哪知道什么事呀!”
“别废话,十一月二十号晚上,你是不是和何龙根在一起?”
“何龙根?是……不不不……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他……”
章俊嘴边浮起一丝讥笑,他凑到王小根耳边低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打自招吗?”
“不不不,警官,您听我说,那晚我们确实在一块喝酒。他酒量好,一个人差不多干了一瓶白酒,完了又点了两瓶啤酒。大概到八点多的时候我们离开饭店准备去打麻将。说来也怪,那天龙根这小子手气特别旺,往常他总是输的多,那天他一个人赢了一千多。打到十点多的时候,他见钱赢够了,嚷着要去找小姐,就想开溜了。我们三个输钱的当然不同意,结果四个人当场就吵了起来,他平日里蛮横惯了,我们三个人奈何不了他。”
“就这些?你可想清楚了!”
“就。。。就是这样啊!”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章俊凑近王小根,盯着他的脖子看。
“我...我瞒不了你们。那晚龙根赢了钱说要走,我心里实在觉得不甘心,后来就追了出去找他理论,结果没说两句两个人便吵了起来,到最后扭打在一块,我个头小根本打不过他,被他揪着锤了好几拳。没想到他不知踩到什么东西,突然脚下一滑,我就趁机在他脸上胡乱抓了几把,后来我自己也心慌害怕跑掉了!到家以后才发现,脖子里被抓破了!”
“后来何龙根往什么方向去了?”
“我没看清楚,不过他说要去找小姐按摩,应该是朝文明路那个方向去了,那一带不是有许多家按摩店嘛!平常我。。。我们都去那一带潇洒!”
“王小根,你可要想清楚再说!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
“警官,我也就是冲他撒撒气,我。。。我可没胆子杀人啊!后来我就和另外两个牌友去吃夜宵了,二狗和老钱俩都可以证明!几天后我才听说龙根被人杀死了,说实话当时真的很震惊也有点后怕!”王小根哭丧着脸说,就差没跪下来了。
他想起从死者家中捡起的那张按摩店的名片,便问道:“是不是一家叫春之舞的按摩店?”
王小根听了,惊讶地点点头表示肯定:“对,对,就是这家店,我们经常去的,算是熟客!”
章俊见他说的真诚,不像是在撒谎,就放他走了。随后在对当晚另外两名牌友二狗和老钱进行调查后,确认王小根等三人确实是在棋牌室不远处的夜宵店吃夜宵,直到十二点多才离开,夜宵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可以作证,这样一来,王小根作案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
回到警队时,另外一组队员也已归队。经过对死者弟弟和村民老陈调查,知悉两人都有很强的不在场证明,基本排除了作案的可能性。
同时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何龙根确实是因为窒息导致死亡,死亡时间在午夜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法医推测凶手利用细绳之类的工具,从背后勒住被害人的脖子,最终将其杀害。
章俊脑中回想,死者被害时是坐在沙发上的,如果说凶手是从背后突然勒紧脖子的话,出于求生的本能,死者一定会拼命挣扎,但是现场的地板上和沙发上却没有特别明显的挣扎痕迹,更奇怪的是死者脖子上的勒痕印迹并不是很深,按以往的经验判断,这个力度似乎并不足以能勒死人。
而据王小根所说,死者当晚离开棋牌室的时间是十点左右,之后是去了按摩店还是直接回家有待继续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