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名为“午叶”的咖啡馆在分局的斜对面,她们也就走了三分钟。
沈星烛把脱下来的外套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自己拉开另一把椅子,正对着聂莫黎。
拿起桌上的点单卡扫了一眼,沈星烛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喝点什么?”
“随便。”聂莫黎的语气很冷,还带着些许戒备。
手指沿着点单卡的边缘蹭了两下后,沈星烛又低头去看上面的内容,恰好掩去眸中的失落。
十分钟后,两杯饮品被端上了桌,沈星烛伸手拿过一杯,用吸管搅拌几下。
聂莫黎看了看自己面前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又看了看对方手里加了半杯子冰块的红茶,半晌无语。
“易寿堂搜到的证据经过调查确定都与你无关了,你入院后宁子服也撤销了对你的起诉,因为你和宁子服聂莫琪算亲戚,他撤诉后大家就觉得这事没有继续摆在公堂上的必要,局里针对此事建立的专案组也就解散了。”
“你现在虽然不是戴罪之身,但也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照理说你应该还是受到警方较为严格的监控。”
沈星烛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聂莫黎目前的处境后,咬着吸管喝了一口红茶,接着道,“不过,你之前被列为失踪人员了。”
聂莫黎一愣,神色带了一丝凝重,“为什么?”
“十三号病院里一位医生突然发了疯,杀死了很多医患,然后和一些人,包括你在内,下落不明。不用担心,我朋友应该已经把你的名字从名单上去掉了,这个病院现在也被封锁了。”沈星烛放下杯子揉了揉太阳穴,表情有些扭曲。喝的太急,冰着脑袋了。
“呵,你人脉挺广啊。”聂莫黎表面上毫不留情的讽刺着沈星烛,可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她的魂魄在奘铃村游离,并没有肉身经历的记忆,但是回魂后她明显能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大不如以前,在酒店的时候也发现自己身上有很多伤痕,针孔,勒痕之类的,虽然都好的差不多了,但皮肤上大片残余的痕迹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十三号病院的发生的事情是聂莫黎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她的身体在病院到底遭受了些什么……
沈星烛并没在意聂莫黎的话,也毫不掩饰自己在警局有人的事实,“多亏我朋友我才知道你的位置的。”
她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拇指撑着额角,身子微微前倾,压低音量问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外伤?”
这都知道?
聂莫黎挑了挑眉。她不说话,沈星烛就盯着她看。
“不用想着隐瞒,我知道肯定有。十三号病院的内幕没几个人知道,他们背地里用电击的方式对病患进行非法治疗,弄出好几次人命了。但上面,”沈星烛抬起右手虚空指了指头顶,“有人保他们,所以一直没人敢动这家医院,他们就变本加厉,已经上升到对病人实行药物注射和催眠操控……对了,”
她收回手,食指屈起抵在唇边,像猫一样眯起眼睛,“发疯杀人的那位医生姓肖,是十三号病院挺出名的一位医师,主攻催眠治疗。”
这回聂莫黎没有办法掩饰住自己的震惊了。“肖学长?他怎么会……?”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的调查中心不在十三号病院上。不过,有意思的是他和同院一位姓奚的医生正好都来自奘铃村,这俩人现在都是失踪人员,如果不是因为你布的局,那就是奘铃村里其他一些东西的缘故了。”
沈星烛重新靠回椅背上,含着吸管看向窗外,给聂莫黎一点消化这些事情的时间。
等了一会儿,她又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放回聂莫黎身上。
这女人生得一副好皮囊,骨相也正,撑起一张冷白皮,气质如同枝头薄雪又覆上层月光般凌冽,只是此刻她抿着嘴唇眸色暗沉,一言不发的样子就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狠戾气。
沈星烛适时的出声道:“那位肖医生,你叫他学长?”
聂莫黎回过神,阴郁的神色缓和了些许,点了点头,“对,我们是一个大学的。他提出的催眠体系对我的计划有帮助,我找他吃过饭,讨论过几次。不过我并不知道他也是奘铃村的人。”
说完她才意识到了什么,找学长吃饭的时候她说的能实现这种催眠治疗的方法,是以冥陀兰致幻的气味作为辅助,过去奘铃村大巫贤控制村民的手段。
那些手法都是六葬真经上写的,邪乎,但灵验。近代的大巫贤基本就靠一张嘴去忽悠了,才被陶梦嫣逮到机会脱身,顺便把大巫贤怼的ger喽ger喽的(来自王凯的游戏解说)。
而肖医生如果是奘铃村人的话,就能明白聂莫黎当时所说的方法是指什么。
那他会突然发疯……多半就是因为研究奘铃村的邪术了。
聂莫黎想通了这个推测,内心却没有什么波澜。
她生性凉薄,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自她决定报仇的那一天起,道德和法律就都束缚不住她了。与她无冤无仇的人都可以被她当作棋子随意摆布,牵连到一些无关的人又能让她有什么负罪感吗?
笑话。
更何况那肖医生也不是什么善类,她入院后受的这些伤很有可能就是肖医生的手笔。
聂莫黎轻轻抿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后又问沈星烛,“那么……你又是为什么追着奘铃村的案子不放?”
“我?”沈星烛微微一怔,随后轻笑了一下。
“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和这些事情有关系。我想弄清楚它们,然后找回这个人。”沈星烛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语气没怎么变,眼神却透出一点温柔。
原来又是一个痴情种。
随后她们陷入一个沉默却不尴尬的气氛。聂莫黎慢慢喝着咖啡,在心里梳理着她现在所知道的全部信息。
姑且算自由身,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自己一个人待一段时间。
成仙是没有意义的了,她三番五次栽在一个情字上。那些真情曾让他们一步步陷进聂莫黎布置好的棋局中,可最终也是他们的情让她的布局彻底失败——聂莫黎想不明白,但是终于承认,这世上有多少薄情寡义,就会有多少重情重义。
是宁子服不惧鬼神,穿梭阴阳两界只为召回聂莫琪的魂魄;是申墨卿明知自己会死,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进行仪式,只为让他爱的女孩能够平安归来。
是聂莫琪不顾阳魂的虚弱,哪怕魂飞魄散也要护住宁子服;是王娇彤明知会被摄入鬼门关,依然决绝的举起剪刀,剪断了红线去保护她的申墨卿。
现在,是眼前人苦苦追索这些陆离光怪的案子,只为找回她最重要的人。
聂莫黎没有出言讽刺。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哪怕她从来没有亲自感受过,也没有能力去感受了。
没吃过糖的孩子没资格说别人的糖不甜。
她一生的起始便是城隍庙昏暗的黑夜,是忘川河刺骨冰冷的河水,只配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翻来覆去咀嚼那苦涩的恨意,再容不下一丝温暖与光明。
对于一个在阴暗角落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那是足够致命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