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清醒梁晓声

我的父母

父亲目不识丁,祖父也目不识丁。原籍山东省荣城温泉寨村。上溯十八代乃至二十八代、三十八代,尽是文盲,尽是穷苦农民。

艺术来源于生活,《人世间》中的周秉昆爸爸就是干建设的

他便离开哈尔滨建设大西北去了。

是的 我小的时候妈妈也反对我看闲书,一看到我看课外书就让我去看课本。

父亲是反对我们几个孩子看“闲书”的。见我们捧着一本什么小说看,他就生气。看“闲书”是他这位父亲无法忍受的“坏毛病”。

母亲的教育方式堪称真正的教育,她注重人格、品德、礼貌和学习方面。

母亲用故事将我们吸引在而不是囚禁在家中,免得我们在大院里受欺辱或惹是生非,同时用故事排遣她自己内心深处的种种愁苦。

我的小学

我认为,对于身为教师者,最不应该的,便是以贫富来区别对待学生。我的班主任老师嫌贫爱富。

我满心间自卑、委屈、羞耻和不平

她抚摸着我的头,低声说:“别哭,跟老师回学校吧,啊?我知道你们家里生活很穷困,这不是你的过错,没有什么值得自卑和羞耻的。你要使同学们看得起你,每一位老师都喜爱你,今后就得努力学习才是啊!”

狄更斯说过:穷困对于一般人是种不幸,但对于作家也许是种幸运。的确,对我来说,穷困并不仅仅意味着童年生活的不遂人愿。它促使我早熟,促使我从童年起就开始怀疑生活,思考生活,认识生活,介入生活。虽然我曾千百次地诅咒过穷困,因穷困感到过极大的自卑和羞耻。

一个穷困人家的孩子,他没有任何值得自我炫耀的地方,当他的某一方面“才能”当众得以显示,并且被羡慕,并且受到夸奖,他心里自然充满骄傲。

穿在我身上的衣服一向很不体面,不是过于肥大就是过于短小,不仅破,而且脏,衣襟几乎天天带着锅底灰和做饭时弄上的油污。在小学没有一个和我要好过的同学。

随后她又拿起她的脸盆,领我到锅炉房,接了半盆冷水再接半盆热水,兑成一盆温水,给我洗头,洗了三遍。只有母亲才如此认真地给我洗过头。我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脸盆里。

几年来,我在一位关心我的老师和一位讨厌我的老师之间,处处谨小慎微,循规蹈矩,力不胜任地扮演一架天平上的小砝码的角色。扮演这种角色,对于一个小学生的心理,无异于扭曲,对我以后的性格形成不良影响,使我如今不可救药地成了一个忧郁型的人。

同学对我刮目相待了,许多老师也对我和蔼可亲了。

班主任老师对我冷漠无情到视而不见的地步。她教算术。在她讲课时,连扫也不扫我一眼了。她提问或者叫同学在黑板上解答算术题时,无论我将手举得多高,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她的脸倏地红了:“你为什么连空两页?!想要捉弄我一下是不是?!”

我并不想将墨水瓶打在她脸上,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是一个人,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是会愤怒的!

再说你如果想有朋友,你就应该主动去接近同学们,而不应该对所有的同学都充满敌意,怀疑所有的同学心里都想欺负你……”

教育的社会使命之一,首先就是应在学校中扫除嫌贫谄富媚权的心态!

我的中学

青年永远是文学的最真挚的朋友,中学时代正是人的崭新的青年时代。他们通过拥抱文学拥抱生活,他们是最容易被文学作品感动的最广大的读者群。今天我们如果进行一次有意义的社会调查,结果肯定也是如此。

我们渴望读书。只要是为了买书,母亲给我们钱时从未犹豫过。母亲没有钱,就向邻居借。

我对文学的兴趣,一方面是母亲以讲故事的方式不自觉地培养的结果,另一方面是受哥哥的熏染。

七十年代的中小学“语文”课本,让我这样的老师根本不愿拿起来,远不如“扫盲运动”中的工农课本。

后来才在创作实践中渐渐意识到自己中华民族文学语言的基本功很弱,才开始注重对中国小说的阅读,才开始在实践中补习中国传统小说这一课。

小人书铺是中学时代的“极乐园”

母亲的头发上衣服上也落满了毡绒,母亲整个人都变成了毛茸茸的褐色。这个角落更缺少光线,更暗。一只可能是一百度的灯泡,悬吊在缝纫机上方,向窒闷的空间继续散热,一股蒸蒸的热气顿时包围了我。缝纫机板上水淋淋的,是母亲滴落的汗。

“我……妈,你别去做活了吧!……”我扑在母亲怀里,哭了。

我失魂落魄地往家走。那种绝望的心情,犹如破了产的大富翁。

我因为我那六七十本小人书全部被没收一下子急病了。我失去了一个“世界”呀!我的心是已经迷上了这个“世界”的呀!

母亲是连晚饭也没顾上吃一口便赶到火车站去的。母亲对那个治安警察说了多少好话,是否交了罚款,我没问过母亲,也永远地不知道了……

妈,我一定爱惜买的每一本书……”却没有想到只有将来当一位作家才算对得起母亲。

买书其实莫如借书。借的书,要尽量挤时间早读完归还。买的书,却并不急于阅读了。

那个时候有书能看已经比太多的人幸福,有一本书看就是天大的幸福的事。而现在抱着手机,刷着视频,打着游戏……

那时刻,家中很安静,弟弟妹妹们各自趴在里屋炕上看小人书。我则可以手捧一本自己喜爱的文学作品,坐在小板凳上,守在炉前看锅。

我把钥匙交给母亲替我保管,对母亲说:“妈,别让任何人开我的书箱啊!这些书可能以后在中国再也不会出版了!”

缺少耐力,缺少信心,缺少不断进取精神的人,缺少在某一时期内自甘寂寞的勇气的人,即使“一举成名”,声誉鹊起,也可能“昙花一现”。始终“竞走”在文学道路上的大抵是些“苦行僧”。

母亲养蜗牛

故母亲初住在北京我这里时,被寂寞所囿的情形简直令我感到凄楚。

我是早已习惯了寂寞的人,视清静为一天的好运气,一种特殊享受。而且我也早已习惯了自己和自己诉说,习惯了心灵的独白。

“猫”在深山古洞内苦苦修行。它们又是那么的羞涩,宛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正应了那句话,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偶尔潜出“闺阁”,总是缓移“莲步”,像提防好色之徒,攀墙缘树偷窥芳容玉貌似的。

你得明白,人自己养的东西,是舍不得弄死了吃的。这个道理,是尊重生命的道理……”

奶奶抚养爸爸、叔叔和姑姑成人,一生含辛茹苦,忍辱负重,是多么的不容易。自爷爷去世后,奶奶的一半,其实也已随着爷爷而去了。爸爸的活法又是写作,有心挤出更多的时间陪奶奶,也往往心恳而做不到。爸爸的时间,常被某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侵占了去,这是爸爸对奶奶十分内疚而无奈的。奶奶内心的孤独和寂寞,是爸爸虽理解也难以帮助排遣的。为此爸爸曾买过花,买过鱼。可养花养鱼,需要些专门的常识。奶奶养不好,花死了,鱼也死了。那些小小的蜗牛,奶奶倒是养得不错,而你还天天盼着吃了它们,你对么……儿子低下头说:“爸爸,我明白了……”我问:“你明白什么了?”儿子说:“如果我吃了蜗牛,便是吃了奶奶的那一点儿欢悦……”

其实母亲将那些长大了的,她认为完全能够独立生活了的蜗牛放了。放于楼下花园里的一棵老树下。那儿土质松软,潮湿,很适于它们生存。而且,老树还有一深深的树洞。大概是可供它们避寒的……母亲依然每日将蜗牛们爱吃的菜蔬之最鲜嫩的部分,细细剁碎,撒于那棵树下……一天,母亲喜笑颜开地对我说:“我又看到它们了!”我问:“谁们呀?”母亲说:“那些蜗牛呗。都好像认识我似的,往我手上爬……”我望着母亲,见母亲满面异彩。那一时刻,我觉得老人们心灵深处情感交流的渴望,真真的令我肃然,令我震颤,令我沉思……

妈,来年春天。我会像您一样,天天剁了细碎的蔬菜,去撒在那一棵老树下…

母亲播种过什么?

这些平民家庭的小儿女啊,似些孤独的羔羊,面对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的政治风云,彷徨、迷惘、无奈、亲情失落不知所依。

我的思想是相当唯物的。但受情感的左右,难免也会变得有点儿唯心起来

那个年代,这些平民家庭的小儿女啊,似些孤独的羔羊,面对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的政治风云,彷徨、迷惘、无奈、亲情失落不知所依。

人世间有

酱油厂看

既被叫“妈”,母亲自然便于母性的本能而外,心生出一份油然的责任感。母亲关心他们的许多方面,单位和领导和工友的关系;在家中是否与亲人温馨相处;怎样珍惜友情,如何处理爱情;须恪守什么样的做人原则,交友应防哪些失误,等等……母亲以她一名普通家庭妇女善良宽厚的本色,经常像叮咛自己的亲儿女一样,叮咛她的干儿女们不学坏人做坏事,要学好人做好事。此世间亲情,竟延续了三十年之久。我曾很不以为然过,但母亲对我的不以为然也同样不以为然。她不与我争辩,以一种心理非常满足的、默默的矜持,表明她所一贯主张的做人态度。

那是世间另一种亲情,心感受之,欲说还休。

给哥哥的信

点心因哥哥摔跤掉在雨水里,泡湿了。放在小盘里端在我面前时,已快拿不起来了。哥哥见点心成了那样子,一下就哭了……哥哥反觉太对不起我这个偏想吃“带馅儿的点心”的弟弟!

和人世间里面的父亲一样,建筑工人。

自觉力气大不如前了。对于一名靠力气挣钱的建筑工人,

自觉力气大不如前了。对于一名靠力气挣钱的建筑工人,

遥遥相望锁唇舌,却将心相印,此情最可珍。”

信中每嘱我万勿酣睡于荒野之地,怕我被毒虫和毒蛇咬;嘱我万勿乱吃野果野蘑,怕我中毒;嘱我万勿擅动农机具,怕我出事故;嘱我万勿到河中戏水,怕下乡前还不会游泳的我被溺……

我宁愿要那种“上有老,下有小”的沉重,而不愿以永失父子母子的天伦亲情,去换一份卸却沉重的轻松。

父亲的演员生涯

那天晚上,父亲竟至于因为他的胡子而几乎彻夜失眠。竟至于捅醒我的母亲,问自己一向睡觉的时候,胡子究竟是在被窝里还是在被窝外。无论他将胡子放在被窝里还是放在被窝外,总觉得不那么对劲……

父亲从来不做自己胜任不了之事。他一生不喜欢那种滥竽充数的人。

但这位老人不能走,我还用得着他!”

我们中国的古人,主张干什么事都认真。要当群众演员,咱们就认认真真地当群众演员。咱们这样的中国人,外国人能不看重你么?

记得有天晚上,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和妻子和老父母一块儿包饺子。父亲擀皮儿。忽然父亲长叹一声,喃喃地说:“唉,人啊,活着活着,就老了……”

愿我们的生活中,对他人之事的认真,并能从中油然引出自己之愉悦的品格,发扬光大起来吧!

父亲的遗物

心里总想着应向母亲认错,可直至母亲也去世了,认错的话竟没机会对母亲说过……

我呆呆站在椅上看着它,像一条走失了多日又终于嗅着熟悉的气味儿回到了家里的小狗看着主人……

从少年时期至青年时期至现在,我几乎一向处在多愁善感的心态中。我觉得我这个人被那一种心态实在缠绕得太久了。我怕陷入不可名状的亲情的回忆。我承认我每有逃避的企图……

“咬”不住线了,自己没换成。我曾给过父亲一只开什么会发的真皮的手拎包。父亲却将那真皮的手拎包收起来了,舍不得用。他生前竟没往那真皮的手拎包里装过任何东西……

一个月后,父亲去世了;母亲回哈尔滨了……心里总想着应向母亲认错,可直至母亲也去世了,认错的话竟没机会对母亲说过……

现在,我自己竟每每想到死这个字了。我也不怕死。只是觉得,还有些亲情责任未尽周全。我是根本不相信另一个世界之存在的。但有时也孩子气地想:倘若有冥间,那么岂不就省了投胎转世的麻烦,直接地又可以去做父母的儿子了吗?那么我将再也不会伤父母的心了。

兄长

对母亲说:“梁师傅太仔细了,舍不得买食堂的菜吃,自己买点儿酱买几块豆腐乳下饭,二分钱一块豆腐乳,他往往就能吃三天!”

母亲已经当着来人的面落过泪了,见哥哥一哭,便这么劝:“儿子别哭。你可一定要考上大学对不对?家里的日子再难,妈也要想方设法供你到大学毕业!等你大学毕业了,家里的日子不就有缓了吗?爸妈不就会得你的济了吗?弟弟妹妹不就会沾你的光了吗……”

这个暴脾气特别想周秉昆爸爸

“你究竟还是不是我儿子?难道我在这件事上就一点儿也做不了主了吗

饥饿像一只大手,依然攥紧着大多数中国人的胃,从草根草籽到树皮树叶,底层中国人几乎将一切能吃的东西都吃遍了,吃光了,并尝试吃许多自认为可以吃的,以前没吃过不敢吃的东西。

父亲不与哥哥通信,不给他寄钱,也挤不出钱来给他寄

他是因为没钱买车票才探不成家。

母亲夜里再让他服安眠药,他倒是极听话的,乖乖地接过就服下去。哥哥即使疯了,也还是最听母亲话的儿子。除了喃喃自语是他无法自我控制的,在别的方面,母亲要求他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他都表现得很顺从。弟弟妹妹们临睡前都互相教着用棉团堵耳朵了。母亲睡前也开始服安眠药了。不久我睡前也开始服安眠药了……

如今想来,那也是哥哥人生中的黄金时期。他指导我和弟弟妹妹们的学习十分得法,我们的学习成绩都快速地进步了。我和弟弟妹妹们都特别尊敬他了,他也经常表现出对我们每个弟弟妹妹的关心了。母亲脸上又开始有笑容了。甚至,有媒人到家里来,希望能为哥哥做成大

然而哥哥的大三却没读完——转年“十年动乱”开始,各大学尤其乱得迅猛,乱得彻底。哥哥又被送回了家里。这一次他成了“政治型”的疯子。

全家人都看管不住哥哥了,经常是,一没留意,哥哥又失踪了。也经常是,三天五天找不到。

即使那时我也并没恨过哥哥,只不过太可怜母亲。我怕哪一天母亲也精神崩溃了,那可怎么办呢?对于我和弟弟妹妹们,母亲才是无比重要的。我们都怕因为哥哥这样了,哪一天再失去母亲。怕极了

我认为哥哥已经注定不是哥哥了,而是魔鬼的化身了。

心疼大哥

母亲望着我,眼角淌下泪来。
母亲说:“我真希望你哥跟我一块儿死,那他就不会拖累你了……”

母亲望着我,眼角淌下泪来。母亲说:“我真希望你哥跟我一块儿死,那他就不会拖累你了……”

哥哥一见我,高兴得像小孩似的笑了,他说:“二弟,我好想你。”算来,我竟二十余年没见过哥哥了,而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

于是哥哥的人生,终于接近是一种人生了。

好心疼大哥

那年,哥哥快六十岁了。他除了头脑、话语和行动都变得迟钝了,其实没有任何可能具有暴力倾向的表现。相反,倒是每每流露出次等人的自卑来。
我说:“哥,你放心,等我退休了,咱俩一块儿生活。”
哥哥说:“我听你的。”

那年,哥哥快六十岁了。他除了头脑、话语和行动都变得迟钝了,其实没有任何可能具有暴力倾向的表现。相反,倒是每每流露出次等人的自卑来。我说:“哥,你放心,等我退休了,咱俩一块儿生活。”哥哥说:“我听你的。”

妈妈认为只有那样,才能更好地改变咱们家的穷日子。妈妈编那个童话,我努力实现那个童话。当年我曾下过一种决心,不看着你们几个弟弟妹妹都成家立业了,我自己是绝不会结婚的……”他看着我苦笑。原来哥哥也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我心一疼,黯然无语,呆望着他,像呆望着另一个自己的化身。哥哥起身将塑料盒扔入垃圾筒,复坐下后,看着一只猫反问:“你跟我说的那件事,也是童话吧?”“什么事?”我的心还在疼着。“就是,你保证过的,退休了要把我接出去,和我一起生活……”想来,那一种保证,已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不料哥哥始终记着。他显然也一直在盼着。

我心又是一疼。
我早已能淡定地正视自己的老了,对哥哥的迅速老去,却是不怎么容易接受的,甚至有几分慌恐、恓惶,正如当年从心理上排斥父亲和母亲无可奈何地老去一样。
“你忘了吗?”哥哥又问,目光迟滞地望着我。我赶紧说:“没忘,哥,你还要再耐心等上两三年……”“我有耐心。”他信赖地笑了,话说得极自信。随后,眼望向了远处。
其实,我晚年的打算从不曾改变——更老的我,与老态龙钟的哥哥相伴着走向人生的终点,在我看来,倒也别有一种圆满滋味在心头。对于绝大多数的人,人生本就是一堆责任而已。参透此谛,爱情是缘,友情是缘,亲情尤其是缘,不论怎样,皆当润砾成珠。

其实,我晚年的打算从不曾改变——更老的我,与老态龙钟的哥哥相伴着走向人生的终点,在我看来,倒也别有一种圆满滋味在心头。对于绝大多数的人,人生本就是一堆责任而已。参透此谛,爱情是缘,友情是缘,亲情尤其是缘,不论怎样,皆当润砾成珠。

上帝啊,人间有些责任,哪怕是最理所当然之亲情责任,亦绝非每一个家庭只靠伦理情怀便承担得了的!您眷顾他们吧,您拯救他们吧……

当爸的感觉

自己承认了这一点,使我内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悲哀。以后,不管他写作业到多么晚,不管他看上去多么需要一个头脑聪明的人的指点和帮助,我是再也不往他跟前凑了……

我与儿子

有了我的奉陪,他的胆量壮了。

只要你认为你是对的,谁也别怕。什么也别怕!

关于母爱

几年前我曾读到过一篇国外的报导:在地震中,一位母亲和她三岁的女儿同被压在房舍的废墟之下,历时七天七夜。怀抱着女儿,母亲心想——我死不足惜,但是女儿当活下去!由这一意念的支配,母亲咬破了自己手腕,吮自己的血,时时哺于女儿口中。七天七夜后,营救者们挖掘出这母女时,女儿仍面有血色,而母亲肤白如纸,奄奄待毙。

但父母,尤其是母亲,若认为自己在生死线上或能救儿女之命而居然丧失了机会,那她的心灵所受的自责的拷打,是十倍百倍地超过于儿女因“亲不待”而感到的悲伤的。

在我们这个地球上,只有母亲,而且只有人类的母亲,她的爱心往往向她最不幸,最无生存竞争能力,包括先天或后天残疾了的儿女倾斜。

男人总希望娶漂亮的女人为妻。女人总希望嫁或有社会地位或有钱财或有权力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无论男人或女人,大多数都愿交“有用”的朋友。所以古人有言:“大丈夫处世,当交四海英雄。”所以文人有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引以为荣。引以为傲。所以“公门暇日少,穷巷故人稀”。所以“人生当贵显,每淡布衣交。谁肯居台阁,犹能念草茅”遂成人间感慨。

“你们的儿子将只能在一个特制的每天必须经过严格消毒的玻璃罩子中生存和长大。你们还打算要他么?”

他们的儿子在十一岁上死去了。他临死时将握在手里的对讲机凑到嘴边,父母在玻璃罩内听到了他最后的话:“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感激你们为我做的一切…

我的世界观基本上是唯物的。但我每每也不禁地相信一下上帝,或类似上帝的神明的存在。

是的,我一定要让哥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要让他有属于他自己的房子,要争取每隔一年陪他旅游一次,要经常接他来北京住——我要代替母亲爱他……

第一支钢笔

又推了几步,实在推不动了,产生了“偷劲”的念头。反正拉车人是看不见我的。我刚刚松懈了一点力气,就觉得车轮顺坡倒转。不行,不容我“偷劲”。那拉车人,也肯定是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在坚持,在顽强地向坡上拉。我不忍心“偷劲”了。我咬紧牙关,憋足一股力气,发出一个孩子用力时的哼唷声,一步接一步,机械地向前迈动步子。

原来是母亲。雨水,混合着汗水,从母亲憔悴的脸上直往下淌。母亲的衣服完全淋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出了她那瘦削的两肩的轮廓。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的少年时代

如果恰恰读我这一篇短文的同学,亦是今天的一个贫家子弟,我希望他或她能产生这样的想法——梁晓声能从贫困的童年和少年度过到人生的中年,我何不能?我的中年,将比他的中年,还将是更不负年龄的中年呐!

我的童年和少年,教我较早地懂了许多别的孩子尚不太懂的东西——对父母的体恤,对兄弟姐妹的爱心,对一切被穷困所纠缠的人们的同情,而不是歧视他们,对于生活负面施加给人的磨难的承受力,自己要求于自己的种种的责任感,以及对于生活里一切美好事物的本能的向往,和对人世间一切美好情感的珍重……

也谈“四十不惑”

一个男人的背后,需要一个正直、理性、积极的女人,以柔刚之力为自己的男人把舵护航,驶向更远方!而不是仗着男人的成就暴涨利欲之心与男人一起宦海浮沉!

女人们,如果,你们的丈夫已接近四十岁,或超过了四十岁,那么,我劝你们,重新认识他们。

“不惑”,当然并不等于什么追求皆没有了,而是指追求开始趋向所谓“自我完善”的境界,在品行、德性、节操、人格等方面。

《札记·曲礼上》篇中是这么概括人生的:“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

显然这个划分更合适。

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

这篇古文,对人生阶段的划分(不消强调,是指的男人们的人生),与孔子的话就大相径庭了。孔子说自己“四十而不惑”。后者言“四十而仕”——到了理应当官的年龄了。孔子说自己“五十而知天命”,就是说对于自己的“人生价值”要有自知之明了。后者言:“五十而服官政”——到了理应掌握权柄的年龄了。孔子说自己“六十而耳顺”,就是说对于别人的话,善于分析了,凡有道理的善于接受了。后者言“六十而指使”——到了该有资格命令别人的年龄了……一曰“四十而不惑”。一曰“四十而仕”。两种思想,两条人生哲学。中国的许许多多的男人们,几千年来,听的是谁的信奉的是什么呢?历史和现实告诉我们,其实听的信奉的并非孔子的话,而是《礼记·曲礼上》篇:四十岁当官,五十岁掌权,六十岁发号施令,七十岁以上考虑怎样为自己“而传”,考虑盖棺定论的问题……如此看来,对于许多中国男人,“四十而不惑”,其实是四十而始“惑”:功名利禄,样样都要获得到,仿佛才不枉当一回男人。“不惑”是假,是口头禅,是让别人相信的。“惑”是真,是内心所想。梦寐以求的,是目标,是目的。我不知《礼记·曲礼上》的著说者何许人。我想,倘他活到今天,倘看了我这篇短文,很可能会和我商榷,甚至展开辩论。他也许这么反问:孔子“三十而立”,四十当然“不惑”。更多的男人“三十有室”,刚成家,不过刚有老婆孩子,根本谈不到“立”不“立”的,怎么能做到“四十而不惑”呢?“立”不就是今天所谓“功成名就”么?细思忖之,可不也有一定的道理么?中国男人们的人生阶段,就多数人而言,大致是这样的:十七十八清华北大(指希望而言)、二十七八电大夜大、三十七八要啥没啥、四十七八等待提拨、五十七八准备回家……十七八能进入大学“而志于学”的,不过“一小撮”。大多数没这机会,也没这幸运。谁有这机会就是幸运的。“三十而立”之后,还要啥没啥呢。五十七八,差二三年便该退休回家了,短暂的十几年,老百姓话,“一晃”就“晃”过去了,又怎么能达到“不惑”的境界呢?所以,四十岁左右,差不多成了不论属什么的一切男人们的“本命年”,一个“坎儿”。这个“坎儿”迈得顺了,则可能时来运转,一路地“顺”将下去,而“仕”,而“服官政”,而当这当那而掌握权柄,而发号施令……于是地位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男人的“人生价值”似乎也体现出来了,很对得起老婆孩子了……绝不能说中国的男人个顶个都是官迷。但说中国的男人到了三十七八四十来岁起码都愿有房子住,工薪高一些,经济状况宽容些,大概是根据充分的。怎么着才能实现能达到呢?当官几乎又是一条捷径。非常值得注意的,是那些“而志于学”过,那些被认为或自认为“学而优”的,那些因此被社会所垂青,分配到或自己钻营到了权利场名利场上的男人,他们在三十七八四十来岁“要啥没啥”的年龄,内心会发生大冲击,大动荡,大倾斜,大紊乱,甚至大恶变。由于“要啥有啥”的现实生生动动富于诱惑富于刺激地摆在他们面前,于是他们有的人真正看透了,不屑于与那些坏思想坏作风同流合污,而另一些人却照样学样,毫不顾惜自己的品行、德性、节操、人格,运用

女人们,重新认识你们的丈夫总之是必要的。即不但要考察他们在你们面前的家庭中的表现如何,也要考察他们在别人眼中在家庭以外究竟是怎样的,正在变成怎样的人。在他们学坏样还没到“舐糠及米”的程度时,也许还来得及扯他们一把,使他们不至于像熊舔掌似的,将自己作为男人的更为宝贵的东西都自行舔光了…

中年感怀

两个中年男人开怀大笑一阵之后,或两个中年女人正亲亲热热地交谈着的时候,忽然的目光彼此凝视住,忽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那一种企图隐藏到自己的眸子后面而又没有办法做到的忧郁和惆怅,我觉得那一刻是生活中很感伤的情境之一种,比从对方发中一眼发现了一缕苍发是更令中年人感伤的。

全世界的中年人本质上都是忧郁和惆怅的。成功者也罢,落魄者也罢,在这一点上所感受到的人生况味儿,其实是大体相同的。于是中年人几乎整代整代地被吸入了一个人类思想的永恒的黑洞——人生的意义究竟何在?

中年人比青年人更勤奋地工作,更忙碌地活着,大抵因为这乃是拒绝回答甚至回避思考的唯一选择。而比青年人疏懒了,比青年人活得散漫了,又大抵是因为开始怀疑着什么了。

中年人成熟了,又成熟又疲惫。咬紧牙关扛着社会的焦虑和不安,再吃力也只不过就是眸子里隐藏着忧郁和惆怅。他们的忧郁和惆怅,一向都是社会的一道凝重的风景线。

爱与机缘

一分也不乱花丈夫寄给她的钱。

老妪

活在好人边儿上的人,大抵内心会生发这种一时的小善良,并且总克制不了这一种自我表现的冲动。表现了,自信自己仍立足在好人边上,便获得一种自慰,和证明了什么的心量安泰感和满足感…

偶发一声叫卖,嗓音同样是沙哑的。目光偶向眼前行人一睃,也只不过是任意的一睃,绝无半点儿乞意。比别人,生意依旧冷清……

人心的尊贵,一旦近乎本能的,我们也就只有为之肃然了。

瘦老头

“他又说:‘男孩儿不淘气的少。咱们订一条君子协议好不?请你们不要祸害我这园子里的菜秧。如果你们能做到,而我不到秋天就死了,那么园子里的菜由你们收获,全归你们。如果我活到了那一天,我只留少部分,大部分还是归你们。这个协议,你们现在愿意和我订下来吗?我们又互相看着,都不由自主地点头。而他,望一眼小木板房,又说:‘要是我真的活不到秋季,拜托你们几个,替我把那些花的籽撸下来,用纸包好,交给接我工作的人。就说我希望他,年年种花。那些花多美啊,

七八岁时的一天,在无任何人暗示的情况下,不知怎么一来,忽然就想到了死,于是害怕得独自流泪,感到很绝望,很无助。

,做守信誉的人也太容易了呀!

小娃娃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如果我们让你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瘦老头摸了摸小伙伴的头,问榨菜好吃吗?

就这样,我们几个才上小学四五年级的孩子,以后竟成了那么一个身患绝症的瘦老头的学生

如果他们也像瘦老头讲的那么有趣味,兴许我们都是爱学习的好学生了

他开始频频表扬我们都是些聪明的孩子;我们自己也都开始觉得,原来我们并不像自己和我们的爸爸妈妈所以为的那样,都是笨头笨脑的孩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当年的课本,你也知道的,语文也罢,算术也罢,都是没意思到了极点的。

十六路公共汽车咏叹调

奥斯丁说过:“假如哪个女人不再变化发式,证明她已迈入了人生的安稳阶段。”

我和橘皮的往事

以后我受过许多险恶的伤害,但她使我永远相信,生活中不只有坏人,像她那样的好人是确实存在的……因此我应永远保持对生活的真诚热爱!

看自行车的女人

我们许多人,不是已被猜度惯了么?偶尔有一次竟不被明明有理由猜度我们的人所猜度,于我们自己反倒是很稀奇之事了。

这世界上有多少事的真相,是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之下被掩盖甚至被颠倒了啊!

再加上我儿子又上了大学……”她将大学两个字说出特别强调的意味,顿时一脸自豪。

人心不可以没有了感动呀是不是?人对人也不可以不知感激是不是…

羊皮灯罩

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之下,都千万别变成一个脱离现实的人而自己懵懂不悟。

他在大学三年级时不幸患了骨癌,截去了双腿。他来到北京,就是希望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靠自己的能力医治自己的病,可癌症还是扩散了……

小垃圾女

我将她带到家门口,给了她几件不久前清理的旧衣物。她说:“穷人的女儿谢谢您了叔叔。”我又始料不及,觉得脸上发烧。我兜里有些零钱,本打算掏出全给了她的。但一只手虽已插入兜里,却没往外掏。

我驻足问:“你怎么又来了?”她说:“我在等您呀叔叔。”

我终不忍令她太过失望,二次使她满足……我第三次见到那女孩儿,

好一个狡黠的“穷人的女儿”啊!她对我动的小心眼令我心疼她。

玻璃匠和他的儿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使用不得法。刀头上那粒小之又小的钻石,是会被弄掉的。他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掉的,可能掉在哪儿了?就算清楚,又哪里会找得到呢?就算找到了,凭他,又如何安到刀头上去呢?他对我说,那是他人生中所面临的第一次重大事件。甚至,是唯一的一次重大事件。

放弃一个中年男人的自尊,正正式式地拜师为徒,在公共浴堂里学过修脚

我老父亲的遗像,沐浴着夕照,他在对我微笑。他也曾是一位脾气很大的父亲,也曾使我们当儿女的都很惧怕。可是从某一年开始,他忽然似的判若两人,变成了一位性情温良的父亲。

孩子和雁

聪明的孩子和刚强的大人一样,只在别人不常去而又似乎仅属于自己的地方独自落泪。

种子的力量

当然,种子在未接触到土壤的时候,是没有任何力量可言的。尤其,种子仅仅是一粒或几粒的时候,简直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的不起眼,谁会将对一粒或几粒种子的有无当回事呢?

?被鸟啄食下去了,被食草类动物吞食下去了,经过鸟兽的消化系统,随粪排出,相当一部分种子,居然仍是种子。只要落地,只要与土壤接触,只要是在春季,它们就“抓住机遇”,克服种种条件的恶劣性,生长为这样或那样的植物。有时错过了春季,它们也不沮丧,也不自暴自弃,而是本能地加快生长速度,争取到了秋季的时候,和别的许多种子一样,完成由一粒种子变成一棵植物进而结出更多种子的“使命”。

在这儿会度过了由种子到植物的整整一生呢?是风将它吹刮来的?是鸟儿将它衔来的?是人的鞋在雨天将它和泥土一起带过来的?每一种可能都是前提。但前提的前提,乃因它毕竟是将会长成植物的种子啊……

因而有词叫“心地”,或“心田”。在这样那样的情况下,有这样那样的种子,或由我们自己,或由别人们,一粒粒播下在我们的“心地”里了。可能是不经意间播下的,也可能是在我们自己非常清楚非常明白的情况下播下的。那种子可能是爱,也可能是恨;可能是善良的,也可能是憎恨的,甚至可能是邪恶的。比如强烈的贪婪和嫉妒,比如极端的自私和可怕的报复的种子……

心灵的花园

意思无非是,人自己的内心世界如果自己惰于拂拭,是会浮尘厚积、杂草丛生的。

心灵的清洁卫生只能是相对的,好比人的居处的清洁卫生只能是相对的。而根本不拂拭,甚至不高兴别人指出尘埃和污垢,则是大不可取的态度,好比病人讳疾忌医。

人心里一旦怀有这一种嫉妒的愤恨,就会进一步干出不计后果、危害别人、危害社会的事,最后就只有自食恶果。一切怀有嫉妒的愤恨的人,最终只有那样一个下场……”

我说:“我当然也嫉妒过,直到现在还时常嫉妒比自己幸运比自己优越比自己强的人。人嫉妒人是没有办法的事。从伟大的人到普通的人,都有嫉妒之心。没产生过嫉妒心的人是根本没有的。”

因为总有比我们优秀的人,而且我们又是普通人,所以嫉妒和羡慕会一直伴随着我们,我们应该正视自己的嫉妒与羡慕,但是告诉自己不能恨,更不能做伤害自己的事!

第一,要明白嫉妒是丑恶的,是邪恶的。嫉妒和羡慕还不一样。羡慕一般不产生危害性,而嫉妒是对他人和社会具有危害性和危险性的。第二,要明白,不可能一切所谓好事,好的机会,都会理所当然地降临在你自己头上。当降临在别人头上时,你应对自己说,我的机会和幸运可能在下一次。而且,有些事情并不重要。比如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当上当不上班干部,并不说明什么。好好儿学习,才是首要的……”

第一,要明白嫉妒是丑恶的,是邪恶的。嫉妒和羡慕还不一样。羡慕一般不产生危害性,而嫉妒是对他人和社会具有危害性和危险性的。第二,要明白,不可能一切所谓好事,好的机会,都会理所当然地降临在你自己头上。当降临在别人头上时,你应对自己说,我的机会和幸运可能在下一次。而且,有些事情并不重要。比如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当上当不上班干部,并不说明什么。好好儿学习,才是首要的……”

初恋杂感

我喜爱温柔的,善良的,性格内向的,情感纯真的女性

开朗活泼的性格,对于年轻的女性,当年太容易成为指责与批评的目标。在和时代的对抗中,最终妥协的大抵是她们自己。

那时我是位尽职尽责的小学教师,二十三岁,已当过班长、排长,获得过“五好战士”证书,参加过“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但没爱过。

算起来,我们相爱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想来你已经结婚了,所以请原谅我不给你留下通讯地址。一切已经过去,保留在记忆中吧!接受我的衷心的祝福!

“大概我们已痛感成熟的衰老和污秽……事实上纯真早已不可复得,唯一可以自慰的是我们还未泯灭向往纯真的天性。我们丢失的何止纯真一项?我们大大地亵渎了纯真,还感慨纯真的丧失,怕的是遭受天谴——我们想得如此周到,足见我们将永远地离远纯真了。嚎啕大哭吧,不再纯真又渴望纯真的人!”

也许是错过的缘

最主要的,那仿佛是出于自觉,而不是出于什么强烈的自我表现意识。

她们任劳任怨;她们也极少搬弄口舌,传播什么流短蜚长;受了委屈往往并不反应激烈,并不表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抗议。而且,在最初的几年里,她们似乎总怕受到不公平的伤害。除了她们中容貌美好的格外引人注意,大多数的她们,其实乃是知青中最自甘寂寞的。这

,忆起往事,心中只存一片温馨

待。从北到南,我坚信好人永远比坏人多。而且多极了多极了……

何妨减之

所谓积极的人生肯定应该是这样的——使人生成为不断地“增容”的过程,才算是与时俱进的,不至于虚度的。

减法的人生,未必不是一种积极的人生。而我所谓之减法的人生,乃是不断地从自己的头脑之中删除掉某些人生‘节目’,甚至连残余的信息都不留存,而使自己的人生‘节目单’变得简而又简。总而言之一句话,使自己的人生来一次删繁就简……

某些人之所以抱怨人生之疲惫,正是因为自己头脑里关于人生的‘容量’太大太混杂了,结果连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人生的方式也迷失了。而所谓积极的清醒的人生,无非就是要找到那一种最适合自己的人生方式。一经找到,确定不移,心无旁骛。而心无旁骛,则首先要从眼里删除掉某些吸引眼球的人生风景……”

不举例了。世界上还没有人能想出一个绝妙的例子将人生比喻得百分之百恰当

李国文

所谓人生,那就是无怨无悔地去做相对而言自己比较能做好的事情。”

而我若哪一天心血来潮,逮着一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就不撒手,也不看清那机会落在自己头上的偶然性、不掂量自己与那机会之间的相克因素,于是一头往房地产业钻去的话,那结果八成是会令自己也令别人后悔晚矣的。

一种人生的真相是:无论世界上的行业丰富到何种程度,机遇又多到何种程度,我们每一个人比较能做好的事情,永远也就那么几种而已。有时,仅仅一种而已。

“过年”的断想

我曾问儿子:“是不是经常盼着自己快快长大?”他摇头断然地回答:“不!”我也曾郑重地问过他的小朋友们同样的话,他们都摇头断然地回答并不盼着自己快快长大,说长大了多没意思哇。现在才是小学生,每天上学就够累了。长大了每天上班岂不更累了?连过年过节都会变成一件累事儿。多没劲啊!瞧你们大人,年节前忙忙碌碌的。年节还没过完往往就开始抱怨——仿佛是为别人忙碌为别人过的……

穷孩子们的母亲,逢年过节时是尤其令人怜悯的。这时候,人与鸟兽相比,便显出了人的无奈。鸟兽的生活是无年节之分的,故它们的母亲也就无须在某些日子将来临时,惶惶不安地日夜想着自己格外应尽什么义务似的。

所以,我现在也就不太把年当年,把节当节了,正如从来不为自己过生日。便是有所准备地过年过节,多半也是为了儿女高兴……

我如何面对困境?

其实这是几乎整整一代人的大致相同的人生经历。个体的我,摆放在总体中看,真是丝毫也不足为奇的。

倘说贫困毫无疑问是一种人生“逆境”,那么我倒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对贫困,自小便有一种积极主动的、努力使自己和家人在贫困之中也尽量生活得好一点儿的本能。

一次,因我说了一句对“四人帮”不敬的话,一名同学指着我道:“你再重复一遍!”我就当众又重复了一遍,并将从兵团带去的一柄匕首往桌上一插,大声说:“你他妈的可以去汇报!不会判我死刑吧?只要我活着,我出狱那一天,你的不安定的日子就来了!无论你分配到哪儿,我都会去找到你,杀了你!看清楚了,就用这把匕首!”

若我患病,就会想,许多人都患病的,凭什么我例外?若我生癌,也会想,不少杰出的人都不幸生了癌,凭什么上帝非呵护于我?若我惨遭车祸,会想,车祸几乎是每天发生的。总之我以后的生命,无论这样或那样了,都不再会认为自己是多么的不幸了。知道了许许多多别人命运的大跌宕,大苦难,大绝望,大抗争,我常想,若将不顺遂也当成“逆境”去谈,只怕是活得太矫情了呢!……

人性薄处的记忆

每一个人,当他的生命临近终点,记忆便一定早已开始本能的质量处理。最后必然发觉,保留在心里的,只不过是一些人性的感受,或对人性的领悟。

体现于人类政治中的最大不幸,莫过于隔代的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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