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阿万洗脸。哗哗是水从龙头里流出来击打在洗漱台上的声音。它吵醒了我。我拿起枕边的手机来看，十四点半。班长和体育委员通知过的，十五点体测，也就是说还有半个小时。我从床上跳下来拖着一双黄色拖鞋赤裸上身，下身的裆部胀得要命。
起床啦，我很快地说。
平姐哼哼唧唧地从被子里伸出一条长满黑毛的腿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了。葫芦娃叽里呱啦的骂了一句，也继续睡着了。只有奶茶妹没吭声。
俗话说人有三急。我也是人我也有三急我突然很想上厕所，大的。哦不。不能说是突然很想上厕所，应该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有上厕所的欲望了。我在厕所里无精打采地脱掉裤子的时候，我听见阿旺先用英语喊道：雷迪斯俺的街头门，接着又用汉语喊道：起床啦。阿万是我们宿舍的闹钟，从大一到现在都是他在叫床，呃，叫我们起床。
我坐在马桶上边拉屎边思考人生，这是我长久以来养成的一个好习惯，至少在我看来是一个好习惯。因为现在有很多人都是在拉屎的时候玩手机而我没有玩手机。我从过去想到未来，又从男人想到女人。每次想到女人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然后左手扶墙右手擦屁股。
大猫，快点啦，我的膀胱都要炸啦！葫芦娃在厕所外面啪啪啪地摇着质量不好的不透明玻璃门。
他妈的！再等一下，老子还在擦屁股！我歪着身子朝门外大喊。说实话，此时此刻我特别讨厌葫芦娃，他妈的，这狗日的，每次老子拉屎的时候他都会在外面催，有一次老子的屁眼里的屎都没拉干净就被他把玻璃门给摇倒了。
等我擦好屁股提好裤子出来时，宿舍里忽然热闹起来，熙熙攘攘一派繁忙。穿衣梳头洗脸换鞋，忙得不可开交，特别像刚开张的早市。忙碌之后，刚才还无精打采目光迷离的五个人，立刻就焕然一新意气风发了。
五个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人齐齐整整地排成两队向着操场前进，像是去参加某个重大的典礼一样而实际上只是去跑个步而已。
我们在国旗下和班上的女生和其他男生会合，又跟着大肚子的胖子体育老师到操场主席台左侧的跑道上。排队热身。时令已是深秋，天气有些冷，吹着凉风，每个人都穿着至少两件的衣服。先是五十米短跑，然后才是男生一千米女生八百米。五十米是女生先跑男生后跑，因为是按照学号的先后来跑的，女生的学号排在男生的前面。有些女生开始蹦蹦跳跳地做热身运动，而有些女生则很矜持地站着，但嘴里却一个劲地说个不停，似乎说话也算是一种别样的热身运动。
男生呢，则全都围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着搞笑的或不搞笑的笑话。我以前是个很斯文的人，但后来他们都说我闷骚，但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闷骚，他们都一致一直说我闷骚，于是我也只好承认自己闷骚。既然大家都公认我是个闷骚的男人，那么在一起玩的时候，我如果不说两句低俗的搞笑的或是跟我表面不相符的话的话，就未免显得太过不尽责。所以我尽量绞尽脑汁想些自认为很搞笑的或是听起来很黄的话，然后经过我别样的加工处理之后说出来。因为这些话是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所以每次讲出来的时候往往语惊四座，令人刮目相看。刚开始时我还挺不习惯的，后来不知不觉的便习以为常并且说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毫不费劲了。
现在冷风把我的鼻涕吹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我不好意思伸手去擦，于是我就假装在做热身运动跑到一边悄悄擦了擦。我擦完鼻涕回来看见小灰灰朝我走了过来，他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他自己觉得这样子走路看起来很拽，但其实是看起来很讨打。他一边走一边朝我笑又一边东张西望地用眼睛睃着班上的女生或者是整个操场上的女生。他的野心和很多男人的野心一样大，从进大学以来到现在也就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他已经喜欢过了十个女孩谈了十次恋爱。但在我以及我们看来他这十次恋爱至少有九次是单方面的，也就是单恋，然而也不能算是暗恋，因为这些女孩十有八九都是知道他喜欢她们的，但她们却从来没喜欢过他。
他朝我走过来用手拍着我的肩膀，脸上露出很质朴的笑容，这是一种在很多农民工脸上常见的笑容。
今晚回宿舍吗？我问道。
回回，肯定要回啦！他收住脸上的质朴笑容，语气坚定地说。
他蹦蹦跳跳地走开，又向几个男生打着招呼，在操场上来回跑着。跑了一阵又回到我身边朝我笑笑。我正在和班上的其他男生站成一堆说着笑，我讲了一句很好笑又很黄的话，他们全都咧开嘴笑了，笑得前俯后仰，平姐甚至把眼泪都笑了出来，葫芦娃干脆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所以小灰灰朝我笑笑的时候我并没有理他。他就独自一人又开始做热身运动，他先跳了几下，又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一二三四五六的大声喊着。涛穿着一件白色夹克，正在我对面和我们讲着笑话，他是我们班最污的几个人之一，每次都会讲些很黄的话做些特别污的动作。他侧过头看见小灰灰正趴在地上做俯卧撑，就一脸淫荡地跑过去骑在小灰灰的屁股上。小灰灰得意洋洋地数到一十八，就被涛压在胯下起不来了，躺在地上哇哇地叫我日你妈。班上的男生全都哈哈大笑，有的女生也转过身来捂着嘴笑。涛骑够了屁股就得意地站起来朝着人群挥了挥手。小灰灰双手发力身体腾地飞起，涛一看不对劲撒起腿就跑，小灰灰在后面叫骂着追赶了过去。
涛穿着一件白色夹克跑在前面，小灰灰一袭黑衣追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像两只一白一黑的山羊。涛跑得很快小灰灰跑得也不慢，他们围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一共跑了不知有多少圈总而言之是很多圈。我们在旁边的草地上站的站坐的坐异常兴奋地喊着加油。他们刚开始跑得也很兴奋也很快像一阵风，可是跑到后来就失却了跑的兴趣和体力，最后两个人横的横竖的竖，像两只死狗一样躺在跑道上一动不动。
我们还在这边说笑话和欣赏地上躺着的像两只死狗一样的涛和小灰灰时，那边的女生已经跑完了五十米。女班长甩着长辫子小跑过来招呼我们一群男生排好队准备跑步，刚才还意气风发有说有笑的一群男生一听到马上就要跑步，立马神情就萎顿了几分。懒懒散散地排了好一阵队也没排出个像样的队伍来。
涛和小灰灰还在旁边的跑道上躺着一动不动，班长用尖细而又高调的声音呼喊他们，他们也无动于衷，似乎真的变成了两只死狗。这时葫芦娃和阿万小跑过去用手和胳膊扶住他们，像扶一个身受重伤的战士一样将他们架了起来，。他们有气无力一瘸一拐地朝着我们走来，走到我们身边时又咕咚两声坐在了地上。
班长连忙俯身去询问他们，啊！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啦！小灰灰一副虚弱的样子像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床上运动，小声细气地说没事啦没有哪里不舒服啦只是有点累啦。涛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哮喘病而这时发作了，他哼哧哼哧地喘了一阵似乎终于缓解，于是对着班长开口道，有事啦！我身体很不舒服像要死了一样，班长啊，我能不能免跑啊，我在这之前的不久我才刚刚跑过了几万米，现在累得不行啦，再跑恐怕就要呜呼哀哉啦！
班长皱着尖细的眉毛操着尖细的嗓音说，不行的，这肯定不行的，你不跑一定会没有成绩，没有成绩就会挂科，挂了科就不好毕业而且让别人听见了也怪不要意思的，你还是去跑吧！再说你不跑跟我说也没有用呀，我又不是体育老师，就算我是体育老师我也一定会不让你不跑的。
班长语重心长罗哩罗嗦的一席话说得涛和在场的人一愣一愣的好半天都没有从中缓过神来。人们都爱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有时候则不然，涛作为这场谈话的当事人率先从班长这一席话中反省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我日他妈，说这么多好像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呀，全是一串屎都不如的罗里吧嗦的废话嘛！
涛感到很气愤一下子来了力气，歇底斯里地大声骂道他妈的既然你不是体育老师说了不算就算你是体育老师也要让我跑那你还唧唧呱呱地说他妈一大堆废话来干毛线呐？！涛说得说得很顺溜很起劲还想继续说，但奶茶妹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因为体育老师体育委员还有好多的男生女生都被涛的雷鸣般的骂声吸引了过来，这回该班长听得一愣一愣的了，她吓得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四肢无力痴痴呆呆的像个傻子。好多不相干不认识的人都围了过来兴致勃勃地一个劲地问怎么啦，怎么啦？有什么事吗，需要帮忙吗？我们连忙说没事，没事！大家都散了吧！不要再围着我们了我们要跑步了！
于是那些人说着笑着骂着一哄而散了，班长也在此时恢复了神志理智意志，大大咧咧地从地上站起来像点燃的冲天炮一样啾地大叫一声，然后雷厉风行义正言辞怒气冲冲地说，他妈的你不跑关老娘球事，到时候挂科重修毕不了业的人又不是我！看来女班长是真生了气，老娘球事这样既粗俗又难听的话都被她讲了出来，不免令人大吃一惊，就像当初我无意间说了句脏话让人们大跌眼镜后来便说我闷骚一样。
涛更是吓得丢了魂魄，双眼大睁嘴巴大开鼻孔直扩张，那样子简直不能用人类来形容简直就像还未进化完全的猿猴般丑陋不堪。班长看着涛那副猴样心里面似乎好受了许多，于是得意洋洋地甩着辫子迈着方步走开了。我们这时开始准备跑步，而涛还没有返过神来，依旧坐在地上双眼呆呆地望着班长渐行渐远的圆滚滚的屁股。小灰灰刚才一直躺在傍边的跑道上默默无语，这时候已经休息好了精力无比充沛，他从旁上爬起来走过去站在涛的面前，想去调戏加报复一下这讨厌的淫荡的涛。尽管小灰灰已经走到了涛的面前，并将他的胯部对准了涛的脑袋，但涛依旧没有意识到这点依旧没有从刚才的事件中抽出身来，还在目瞪口呆地望着早已望不到人影的女班长。小灰灰的出现并没有阻碍他的视线，相反他穿过小灰灰两腿之间的缝隙仍然朝远方眺望。
小灰灰终于不耐烦了，伸出胖乎乎的不大不小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涛那呆滞的肉嘟嘟的白脸，两团胖乎乎肉嘟嘟的肉碰撞在一起，尽管力道不大但声音却很响，啪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涛像突然遭受电击或是屁股底下有一根钉子扎进了他的肉里猛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这回就像烟花冲上天空竹笋直往上冒一样忽地窜到老高又落下来。他脚着地的时候腿被闪了一下就又坐在了地上，这回他当着生了气看他眉毛高耸眼目圆睁大声高气地骂了一句，我日你妈，这回老子真跑不了了，腿都被闪脱臼了！
涛果真是跑不了了，果真腿被闪脱臼了。
女班长走过来假意惺惺地关切地问候涛，涛则以假意惺惺的可怜兮兮的表情作为回礼。两人都做得足够认真足够专业足够逼真，让在场的人无不感慨连连感动不已。涛被两个同学背着搀扶着去了医务室。接下来班长便对我们进行了一番及时的教育，她说涛这叫自讨苦吃自作自受自己害自己。叫我们不要向涛学习要好好跑步努力跑步跑个好成绩将来好毕业。班长说完之后用眼睛将我们每个人都扫了一遍，我们便齐声大喊好好好非常好，随之便是一阵热烈而急切的掌声，班长这才得意洋洋骄傲自满地走开了。
后来跑步的时候我们果然每个人都雄赳赳气昂昂意气风发像太阳，每个人都跑得很好每个人的分数都很高，班长让我们集合我们便高高兴兴地集合，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唱了一首雄赳赳气昂昂的欢快的歌。女班长尖细的声音响起，同志们同学们朋友们男孩们女孩们，恭喜你们啦，每个人都取得了好成绩每个人都能顺利毕业啦！然后是一阵轰轰烈烈的欢呼声。
我们每个人都很高兴，葫芦娃抱着我的脸一个劲地亲个不停，唾沫口水抹了我一脸，平姐得意洋洋地跑去找到他的女朋友并向她汇报考试成绩，小灰灰在操场上跑来跑去蹦上跳下地动个不停。好像每个人都一点也不疲惫一点也不累反而还很精力充沛，尽管是欢欣雀跃的时候，但我是时候离开了。
我拔开人群，有气无力地像只焉气的公鸡一样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我很疲惫我很累我精力一点也不充沛我只是很想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