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余老师与南前辈
"未名湖啊,未名湖,告诉我,谁是这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一颗石头丢出去,
湖面泛起片涟漪。
——《单身的奇思妙想》
"铁架台呢要这么放,把头朝后边,垂直于桌沿这条水平线,用久了呢,杆子可能会生锈,用酸擦一擦就可以擦掉。如果松了,下面有个旋钮,可以调一调。弯了,就用手掰一掰。搭反应就很经常会用到它,跟各种各样的夹子配套,比如……"
A区A909,余柱山课题组实验室,我们三人静静地跟在一位研究生前辈后面,听他讲实验室里的这些那些。前辈表现得超乎想象地热情,完全看不出年纪的脸上还有一摸淡淡的潮红。他几乎是狂热地要把知识传给我们,像是西行归来的布道者。
教导晚辈原来是这么快乐的事情么?前辈真是好人啊。就是话稍微啰嗦了一点,我真的不是很想知道蝴蝶夹都有什么牌子的啊。基础实验课都上过了啊,我们直接切到一台几十万的仪器开始讲好不好。
我偷偷撇了撇阿格跟米芽,阿格倒是全神贯注地听着,但通过这一年下来我对他的了解,哪怕一个外星人跟他用M78星语讲女士内衣的选择,他也能炯炯有神地盯着你,让你觉得他是真的用心在听并且身受感同。
他确实会努力地去理解你,阿格说,无关其他,这是礼貌。可我就做不到,不想听的时候我就会皱起眉头,就像我现在在做的那样。我的目光会涣散,思绪会发散,会想午饭该吃青菜炒白菜还是白菜炒青菜,会想起这辈子认识的不多的所有的女孩。
人人都喜欢被关注,所以人人都喜欢阿格。
至于米芽,喂醒醒啊!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啊!你这样的形象对得起这身好看的皮囊么?我狠狠戳了一下半靠着通风橱的米芽,她的眼睛缓缓张开,意识到发生什么了之后,眉毛一抖,对前辈吐了吐舌头。
前辈被电了一下,更加激情地讲起了铁架台的演变史。米芽瞪大眼睛,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然后……很快又睡过去了。
这么可爱的妹子,谁忍心再责怪呢?米芽就是米芽,所以人人都喜欢米芽。
可人们也不是什么都喜欢,比如像我这样的人,人们根本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人们不在乎。看见了,不在眼里。
前辈依然在讲铁架台……
前辈叫南锦归,是余柱山手下仅存的五元大将中最老的一个,今年研四,再拼个一年就是个博士了。
两个小时前我们面见了余老,然后就被交到了南前辈手下,由他全权调教。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短暂的会面里模糊的烟仿佛还在眼前四处地卷,尼古丁的味道也在胸口翻腾起来。而那张脸就那样躲在图像和味道的后面。
"进"。
余老师的话从第一句起,就带着烟味。不只是沙哑的在肺泡间酝酿了很久的那种烟味,还有类似硫磺,硝酸钾和木炭混在一起的那种烟味。
人们也常把后一种称为火药味。
千疮百孔,咄咄逼人。
很奇怪地,明明办公室的门半开着,窗户也半开着,可整间房间就是雾蒙蒙地,像是被什么锁起来,风进不来,也不敢进来。
还好,人还进得去。我们三个鱼贯而入,我走在最前面,感受到了后面米芽手抓着我的衣服,紧张又害怕。门后面是一片大大的空地,左右一无所有,再往空地的前方是一张大大的方桌,方桌上也空空的,只有在最中间有一台电脑,电脑的光透过烟雾发生丁达尔现象,打在了一张被电脑遮住大半的脸上。
真是空得让人寂寞的布局阿,就像一颗原子一样,除了中间那颗小小的核,全是虚妄。或许刨开那颗核,里面的大部分也是空的吧。
但这空间又是充实的,毕竟漫天漫地都是烟。我一开始以为是余老师拼命的在抽。可这么大的空间,一个人哪做得到呢?很容易就发现了,那烟还来自桌子的四角,每个角落都用金属片做了一个小圆弧订在上面,然后各有三根烟的烟屁股插在圆弧里,烟头朝外,在烟的正下方的地板上,各放着一个烟灰缸。就是12支烟,营造出了这与世隔绝的"仙境"。
我回头看,米芽拼命捂着嘴,阿格皱着眉,我张了张嘴又合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余老师合上了电脑看向我们,手上自然也是有一根烟,那烟都要烧到手了。
他的脸真瘦,皮肤紧紧地陷进眼眶里,头发真的白了。其实很多老师都到了白头发的年纪,可都会染成黑色,而他明明还没到那个年纪,却自顾自地要把自己的一只脚迈向墓地。
我想说什么可就是说不出口。阿格不说话,米芽也不说话,真的好尴尬。
"想进我的课题组?"他问。
"嗯。"这我可以很确定地回答。
他最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把烟屁股丢进脚边垃圾桶,又抽出口袋里的烟。从包装上看,应该是很廉价的那种。
他抽出了四支,全点着,然后递了三支过来。
"一人抽一口。"他说。
我还没抽过烟诶,这不太好吧。我的内心开始挣扎起来,但没有张口问可不可以不抽。阿格突然上前接过了一只,轻轻一吸,然后吐了个完美的烟圈。米芽也接过了一只,同样轻轻一吸,那姿势竟然也格外优雅熟练。难道米芽也抽烟?
我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我也接过了一只。
学着他们的样子吸了一口,然后优雅地……咳了半天……
"都是好孩子。"余老师笑了,"帮我到隔壁自习室叫一下南锦归,你们以后就跟着他吧。"
这就算完事了?
我们叫来了南前辈,然后就被余老师赶了出去。我觉得余老师虽然怪怪地,但其实没外面说的那么可怕。他说我们是好孩子。
在门口,我没忍住心里的疑惑,就问米芽,"你以前也抽过烟?"
米芽说,"没有,但我吃过棒棒糖。"
……
于是就到了现在了啊。
我从回忆中抬起头,南前辈终于讲完了铁架台。
然后,在我期待地眼神中又讲起了实验室的各个插头,开关和线路……记不住,根本记不住,嗯,接着想明天晚上吃什么吧。这回倒是米芽终于睡饱了,但一会动动这个,一会动动那个,你还不如接着睡……
再一趟呆发完,前辈已经讲到手套了。"在实验室,一般都要穿实验服带手套,实验服我等会去给你们借。大概就是这样白白的一套,用久了,样品粘多了,就会像我身上这样五颜六色,哈哈。手套有两种,一种就是我们平时吃炸鸡戴的聚乙烯手套,一种就是医用的丁腈手套,两者能挡的东西不完全一样,丁腈手套效果好一点,但也贵不少,一只5毛,以后省着点用。一般我们做实验会两个都戴上,PE的戴里面,丁腈的戴外面,我给你们示范一下,你们等会也都戴上吧。首先,拿出PE手套往里面吹气……"
米芽伸出自己的芊芊玉手,自顾自地拎了两副手套,好像水一样,柔柔地就把手滑了进去。天蓝的丁腈手套紧紧地绷在她的皮肤上,勾勒出好看的手型。而前辈还在努力地吹气中,他一边吹一边说着,"如果不吹开啊,这手套就容易黏在皮肤上,伸不进去,还得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捋,超级麻……"他好不容易戴好了一只手,回头看我们三个都已经把手套套在了手上,于是就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下,他看到了桌子上的锥形瓶,
"这个,锥形瓶你们懂的,有大有小,小到25ml也有,大到一升两升的也有。玻璃的,形状简单,便宜,所以随便砸也没关系。磨口的就贵一点,但一般配有专门的磨口塞,可以有一定的密封性。接下来我教你们怎么洗锥形瓶吧……"
前辈用十分标准的姿势洗了3分钟,还有点雾蒙蒙,前辈说,这就勉强可以用了。
"你们也试一下吧~"前辈走到一边实验台上,两手端过来三个脏脏的锥形瓶,一脸期颐地看着我们。一缕头发从他的前额滑到了眼睛前,米芽走上前,帮他拨了回去,前辈的脸刷地通红,手都抖了几下,锥形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格30s内就把瓶子洗干净了,跟镜子一样,比新买的还新,米芽的也差不了太多。我最慢,但一分钟也洗得光可鉴人。总得来说,好像都比前辈干净不少。
前辈是故意利用这样的对比来给予我们信心,从而激发我们兴趣么?
果然,接下来前辈就对我们一通狠夸。
之后,又对一些很基础的东西进行了讲解,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前辈最后说,"我知道你们觉得这些都学过,可能也都嫌我讲得太啰嗦。但科学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容易被看到的早就被看到了。现在的许多发现,往往是小数点以后很多位了。我希望你们从现在养成良好的习惯,去注意细节。"
前辈说,"你们的天赋比我好太多了,所以,你们要珍惜。"
我们在天将黑的时候离开了实验室,前辈一直把我们送到化院门口。没有其他任何一组的任何一个师兄这么做。
但米芽说,她还是觉得师兄讲得好无聊。虽然师兄人很好。好不好跟无不无聊原来是两码事。
阿格说,他不知道前辈说的有没有道理,但他问了一下,南前辈当年保研考试,笔试第一,面试第一。在他原来本科呆的学校,年年第一。
我说,我想好今晚要吃什么了。
我想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