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风雪才小了一些。
陆康召集众人在议事厅议事。
“昨日收到袁术的来信,要来借粮。借粮的部队理应到了,想必是这几日风雪太大,才有延误吧。”陆康手里拿着一封信,应该就是借粮信了,“你们看,此事何如?”
陆儁抢先说:“袁术四世三公,威名远播,兵多将广,盘踞四州。向我们借粮,实是把我们当做朋友。朋友求助,我们岂能坐视不理?更何况当今天下群雄并起,但论实力北有袁绍南有袁术,若是不答应借粮而惹恼了袁术,怕是不好。”
陆康点点头,又问:“还有谁有其他意见?”
其实陆康儿子就陆儁一个人成年,陆绩不过六七岁,不懂这些。陆议虽然快十四岁了,但对这些事他向来不发一语,除非陆康问起。不过一般他也都是附议。
厅内一片寂静。
陆康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面色凝重。
“你们都没有看法吗?赞同陆儁的话,也说一两句来听听。”陆康拿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小口,“兹事体大,各抒己见。”
陆儁神情自傲,迎着父亲的目光,心想:“说到正事,这两个小家伙还是嫩了。小弟曾经到过寿春,父亲这么问看来是想听听小弟的看法。不过袁术实力雄厚,这次找我们借粮正是我们依附于他的大好时机啊!”
风雪小了,炉子里的碳火却烧的正旺。陆议舒展身子,伸出双手在火炉上搓了搓。
“爷爷,袁术为何向我们借粮?”等到全身都暖和以后,陆议站起身说。
陆康看了看陆议,慢慢回答:“袁术与袁绍不合,两人各分阵营。此番借粮,自是为了与袁绍决战。”
陆议躬身说:“既然如此,爷爷,我认为借粮不妥。袁术与袁绍争斗,本与江东无关,这次借粮,乃是把庐江甚至江东引入这场纷争之中。这于江东,恐怕不是好事。”
此话一出,陆儁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一向沉默寡言的侄子,今天居然对此等政事有自己的想法。不过这种说法,陆儁显然不会同意。
“议儿,你还小,不懂大局。天下纷争已久,江东岂能脱离?就算今天不借粮给袁术,江东早晚也会被迫加入天下纷争。与其如此,不如趁此时依附袁术,或许更能保我江东。”
“当今天下大乱,群雄共逐,这是大局。但袁术此人,贪婪无度,拥兵自重,无匡扶汉室之心,行不义之战。借粮给他,若他胜了恐不会感恩,反贪得无厌把江东之地做他的后备粮仓;若他败了,天下群雄更会视我江东为袁术一党,必不会放过我们。”陆议傲然道:“江东自古就是富庶之地,江东子弟更是才俊青年,就算江东避免不了要参与天下纷争,也不用依附袁术这种只图小利,胸无大志之人!”
陆议一番话慷慨激昂,说完后只听陆绩一个劲的鼓掌:“好!说得好!”
陆儁喝道:“议儿,袁术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吗?如果他是这种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支持他!”
陆议答:“袁术此人,我没见过。但当年虎牢关战董卓时,拖欠兵粮,大胜之后停步不前。战后借机吞并其他势力,却不思迎回献帝。看他如此作为,哪有横扫天下的担当?”
陆儁与陆绩还没说话,陆康却突然说:“好!议儿此番话正是我心中所想。袁术与袁绍之争,无关天下,不过是为利而已。两人名属兄弟,各有大军过十万,不但不思共同努力匡扶汉室,竟各自为战。此等人物为我等所不齿,更不用说助纣为虐了!”
火炉星火闪动,门外风雪依旧。屋内气息突然比外面更冷了。
陆儁黯然许久,才默默说:“袁术既然是这种人,我们自然不能借粮给他。只是信中说袁术已经派兵来了,如果不借,恐怕不久就有兵刃之灾。”
“袁术此来是客,我们自然要好好招待。”陆康说,“但他要是敢来硬的,我江东也不是怕事的主!”
陆儁点点头,不再说话。
陆康目光柔和地看着陆议,赞许说:“议儿此番说的不错,儁儿也识得大体,真我江东子弟也!”
陆绩忙插嘴:“还有我呢!”
陆康笑道:“是是是!绩儿年纪虽小,仍是功不可没!”
陆绩不满:“父亲连我哪里功不可没都说不出来,就是在敷衍我!”
陆儁与陆议都被陆绩逗得发笑。
陆康反问道:“那你说说,你在哪里有功劳了啊?”
陆绩昂首说:“哼哼!伯言说的那些都是我告诉他的,我才是见过袁术的。连袁术这种人都夸我孝顺呢!”
陆康哈哈大笑,一手揽过陆绩说:“好!好!”
陆儁和陆议见了这一幕,都在一旁开怀的笑了。
陆康长舒一口气,心里安慰了许多。自己大儿子看事不清,后知后觉,本来还担心会受人利用,难托付重任。今天来看,陆雋还是能听得进别人的话,这还不差。不过最让陆康惊异的还是陆议。
陆议自来庐江以后,沉默寡言,唯爱读书练剑。今天一席话倒是让陆康刮目相看。
“好了好了,都退下休息吧。”陆康毕竟年事已高,一番激烈的言论后有点累了,不过见了陆家后生如此,心里宽慰不少。
三人行了个礼,一起走出大厅。
陆儁一边走一边看着陆议,笑道:“好,侄儿好啊!一针见血,鞭辟入里,我是白长你这些年岁了。”
陆议忙回:“叔叔过奖了。叔叔忙于庐江内事,无暇顾及其他。侄儿整日清闲,唯有读书练剑可干,是以偶尔听听外面的情况。”
陆儁摇头叹息:“不用谦虚。你勤修剑法,熟读圣贤之书,如果让你来接手我的活,不久便能上手的。”
陆议不好再说话,尴尬的笑了笑。
陆儁也笑了笑:“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袁术的人过不了几天就要到了,我得去准备接待的事了。”
陆议和陆绩对陆儁也行了个礼,随后一起往陆议的屋子走去。
再过几日,雪总算停了。
大雪过后,晴空万里。许多人都出门踏雪,眉目喜展。
雪停之后,陆议便以雪水洗剑。雪水涓涓,擦拭长剑光亮如镜。陆议所用的剑是他父亲的遗物。父亲早逝,所留下来的不过是这把佩剑。陆议虽然不记得父亲什么事,但这把剑对他而言依旧意义非凡,总是随身携带。
“伯言,你的剑又没砍柴又没沾灰,你没事老洗它干嘛?”陆绩在一旁一边握着被热茶暖手一边问。
“反正闲着也是没事,不如擦擦剑。”陆议头也不抬答。
“没事的时候就应该吃吃喝喝玩玩看看嘛,洗剑练剑多没意思。庐江远离烽火,练剑强健身体就好了,用不着这么精粹。”
陆议突然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却直射入他的眼里,刺激的他不得不闭目。随即低头继续洗剑:“但愿庐江还能安定如旧。”
陆绩嗤笑:“但愿什么但愿,肯定如旧了!”说完从台阶上跳下来,拉起陆议说:“回屋子里去吧,外面可真冷,比前几天下雪都要冷!”
陆议停下了手上的事,点了点头,和陆绩一起进屋。
会屋路上,却巧遇急急忙忙的陆儁。陆绩顺口问:“大哥,这么急去干什么啊?”
陆儁撞见两人,竟停下脚步说:“哎哟,你们可真闲。你可知道最近城里来了什么人吗?”
陆绩问:“袁术的借粮军到了?”
陆儁答:“不是!不过估计也快了。”
陆绩问:“最近只听说袁术的人要来啊,难道还有其他人来?”
陆儁说:“就是因为没听说他要来,才准备的匆忙。直接说了吧,这次来的人是丹阳太守周瑜!”
周瑜?陆议心下一凛。
“周瑜?莫不是曾助孙策平定多地,拒绝过袁术的年轻将军?”陆绩奇道。
陆儁频频点头:“不错不错,就是他!”
陆绩自忖道:“只是庐江与他素无瓜葛,他怎么会突然来庐江呢?”
陆儁说:“这我也不清楚。他说他是来拜访父亲的。不过周瑜出身士族,他家与我们家也从没联系,突然来拜访,有点奇怪。”
陆绩好奇:“那不如我和伯言也去见见他?听说他俊得很,我倒是想看看!”
陆儁说:“你们要去便去,就在会客厅。也好给我争取点时间,多说一会话,我好准备下午宴。”
陆绩欣喜说:“那大哥你去吧,我和伯言给你多争取一会儿。”
陆儁道:“好弟弟!那我忙去了。”
陆绩说:“快去吧快去吧,我等不及要去看看了!”
陆儁戏谑:“你又不是姑娘,急着看帅哥干嘛?好了好了,你们去吧。”
说完,陆儁便赶去组织了。
“伯言,你说这个周瑜来干嘛的啊?”陆绩问陆议。
“我也不知道。”陆议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已经有了好几种想法。只不过不见到人,不看他的行为,自己也说不准他的目的。
陆绩故做沉思状:“嗯,既然都不知道,就先去看了人再说。如果真的如传闻一样的帅,应该就不是什么坏人吧。”
陆议心里苦笑:如果天下好人都长得帅,恶人都长得丑,那可就省去不少麻烦了。
快到会客厅,却听得一阵琴声入耳。
陆家世代为官,素通音律。但这阵琴声优美动听,却是陆绩和陆议二人从来没听过的,两人不禁感到惊奇。
陆议愈奇,因为琴声阵阵,高低起伏延绵不绝,宫商角徵羽变幻无常,却是过去从来没听过的曲子。
陆绩问:“这是什么曲子?我以前竟然不知道世间有如此仙乐!”
陆议与陆绩感觉一致,但仔细听来,陆议却感背后的剑竟然有点随琴声隐隐振动。
陆议心里默念,“这一曲下来,怕是千金一掷也值了。只是如此优美的琴声,怎么会勾动杀伐的兵刃与他共鸣?”
一曲高潮,却惊动走兽四散,引得百鸟盘旋。会客厅旁有假山池塘,池面竟然无风起波澜。
待平复时,琴声起伏有序。陆议虽然不精琴艺,但静心来听,却感到这琴音一声一声,居然和自己心跳呼吸一致。琴声柔和,心跳也随之渐趋平静;琴声高亢时,心跳竟也“蹬蹬”狂跳。
陆议越发惊讶,忙暗定心神。但这琴音却又实在诱人,能引得百鸟盘旋,又怎么那么容易跳脱琴音之外?一声声柔和音律传入耳朵,陆议只觉得如果将身心都交于这琴音,由他带动,就能通体舒畅妙不可言。
陆议说到底还年轻,虽然勤修剑法,也在雪地里练剑,但内功底子总是不佳。在这琴声之下也难免守不住心神,不过片刻身体便也随琴声起伏,心思也跳不出这琴音了。
恍惚间,陆议仿佛见到飞凤翱翔,时而畅游天地,时而俯冲漓泉。飞凤身后,百鸟如朝拜般跟随。而所到之处,百花绚烂青草如油。寒冬随之驱散,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甚至枯木都要长出新芽。
听到精妙之处,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了。如痴如醉,如梦如苏。陆议绝非心志不坚之人,但一曲下来,当真有去仙界走了一遭,宛如隔世之感。
一曲终了,陆议才缓缓回过神来,听见身边陆绩感叹:“真……真好听啊!”
陆议点头:“是啊。不过我们该进去了。”陆议心中所想,却是要看看这个周瑜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本事。
陆绩忙点头:“对对对!快进去,看看这是谁在弹琴。”
陆议默然,看来这个小叔叔还沉浸在琴音里,居然都想不到是谁在弹琴。
陆绩拉着陆议大步如跃,跳进了会客厅。
厅上坐的自然是陆康。而左手旁一席上,一人面如冠玉,明眸含星,黑瀑剑眉,器宇轩昂。
陆康见二人进来,忙介绍:“绩儿,议儿,快见过贵客周瑜。”
周瑜笑道:“不敢当,周瑜公瑾见过两位公子了。”
陆绩一时惊呆,心里默念:“明眸皓齿,一笑生辉,坊间传闻不假啊……”
陆议忙拉他入席,欠身答到:“贵客远来,诚幸之至。”
陆康笑道:“啊,这是我小儿子和从孙,两人年幼无礼,公瑾莫要见怪。”
周瑜浅笑:“哪里哪里,两位公子一看就非常人,陆兄有福了。”
陆康口中答着:“诶,不成器,不成器!”心里却暗暗欣喜。
陆议却偷偷地仔细打量了周瑜和他桌上的琴一番。这琴通体碧绿,琴身宛如凤凰升空,当是周瑜自己带来的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