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纷乱的拾壹年，虽然我尚年幼，但是已然开始记事，很多泪中带笑的事情都是我的至亲们亲身经历过的。他们每每在闲谈中讲述这些，我都认真地听着，心里固执地想：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些整理成文字，或许没有一个人看，但我都要把它存下来。另外，我还坚持认为，那段时间真正算起来应该是十一年，头、尾都必须算上，从66至76，别为了弄一个好看的整数而干掐头去尾的事情，好让自己心理上的罪责似乎能够多减一分。

      我是真正从农村长大的，父母至今依然生活在乡下。由于双亲年事已高，父亲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最近一段时间我就频繁地回老家探望。下面这个故事，其实我父母之前就跟我提过。前两天，父亲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又给我讲了一次，而且把前因后果都说给我听了。

      我们村接收了三家从上海下放到农村的家庭，先讲第一个家庭发生的故事。

      这家的男主人姓马，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判了刑，然后全家受牵连，夫妻、三个孩子一家五口下放到我们村。男主人的面貌如今我己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是，女主人的音容相貌我印象深刻，姓邓，我们小孩子都喊她邓嫲，是一位非常有特点的人。同时，她时常在家，我小时候经常在她家里玩。

      1970年，他们下放的第一站其实不是我们村，而是离我家大概3公里之外的一个姓林的村庄，他们是后来搬过来的。为什么搬呢？有一个很搞笑的事情。

      话说他们下放后的第一天，生产队把他们安排妥当，收拾屋子晚上让他们睡觉。但是，他们一家子整个晚上都没睡着。他们住的地方离生产队的牛圈很近，当年，每个生产队都有耕田的牛，少的牛有几头，数量多的或许有十几、二十几头，有专人负责管理，白天放牛，晚上有专门的牛圈集中在一起，我们当地方言管牛圈叫牛栏。牛多了，还集中在一起，公牛晚上喜欢叫，声音特别大，隔几百米都能听得真切。这一家人刚刚躺下，牛圈里的牛就开始叫了，距离太近声音就很吵。声音大，都还不是问题，关键是他们压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在叫，心里就非常害怕。为什么这样？原因是，他们原来一直生活在城市，牛或许是见过，但是从来没听过牛是怎样叫唤的。基于对未知动物和声音的恐惧，这一家人当天晚上一宿没合眼，因为整个晚上牛魔王们时不时都会吼两嗓子。

      第二天黑着眼圈的一大家子，一大早踫到人就问：昨天晚上是什么东西在叫？村民就让他们学那个叫声来听听。听过之后，村民们明白了。但是，当年我们农民伯伯的娱乐、幽默精神是相当高的，想要逗一逗，就都告诉他们：昨晚上那是狼在叫！我们这狼很多！经常有小孩子被狼给叨走。

      一听这话，上海这家人吓坏了，当时就赶到公社，找到公社书记。当年的公社书记姓王，有一把络腮胡，大家都喊他王胡子（叫王胡子的人还真不少）。一家人叽叽呱呱，讲，住的地方狼太多，他们不敢在那里住了。王胡子心里犯嘀咕，哪里来的那么多狼？等问清情况之后，胡子也笑了，告诉他们，那是牛不是狼。任凭王胡子怎么解释，这一家人就是不回去，回去也怕林姓村里人笑话他们。那时候，上面规定，对于下放人员也是要优待的，尤其是在他们向上反映意见的时候。现在，王胡子踫到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要重新安置这家人。

      70年代初，我父亲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还是当年农村很少见的文化人。1961年，父亲初中毕业后，稀里糊涂地回家种地，当时的初中生农村很少见，全公社都不多，算是那个时代农村里的高级知识分子了。我们生产队，放在整个公社来讲，条件都算好的，离公社所在地的集镇很近，距离也就一里地的样子。所以，王胡子把我父亲找来，要我父亲接收这一家五口人，条件是用已经到我村生活的另外一家三口调换。其实，我父亲从心里面是不愿意接收的，因为又增加了两个人口的口粮要供应，当年，粮食都是不富裕的。但是，王胡子在上面压，不接受也得接收。最后，这一家五口都搬到了我们村里。

      通过这次调换，小屁孩的我，才有机会认识邓嫲，这一家人也开始了在我们村子里的有趣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