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先生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

打开冰箱,里面放着一个独角兽的模型,凉凉的。拿在手里,可以看到它头顶上灰色的螺旋形角,比昨天又长了些。

它的身体是白色的,毛茸茸的,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想象着抓住了它。

把它放在桌上,和独角兽对视。我的目光从锐利变得迷离。

独角兽在桌面上移动起来。

是的,我对自己说,我进入了它冰凉的身体。

我感觉自己在膨胀,变得更强壮了,我的骨头、血肉、五脏六腑,都充满了力量,填满了那个毛茸茸的白色身体。

就像一匹小马驹,在房间里走动,用嘴打开冰箱门,吃里面的食物。

我可以随意想象自己变小或变大,在冰箱里生活。

走出冰箱,来到阳台上,看着天。我长出了翅膀,飞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中,俯瞰渺小的大街和像蚂蚁一样的人们。

之后月亮落进了我的眼中。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变化,高楼被巨大的灌木林取代,街上的人变成了猴子,路面长出草和荆棘,汽车不见了,噪音变成了鸟儿的欢叫。

夜色中,星光璀璨,我轻轻降落,发现自己来到了独角兽的故乡,周围笼罩着一片透明的水汽。

穿过迷宫般的灌木丛,在其间绕来绕去,我看见了一座木屋。

走进去,里面是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三只和我一样的独角兽围着一张圆形大理石桌子小声交谈着。它们的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听不清在说什么。

1

昨晚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独角兽,去到了独角兽的世界。起床后,我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一个面包店卖的动物蛋糕,形状正好是一只独角兽。

我记起昨天路过那家店时,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蛋糕,花了20元买下来。当时我就仔细欣赏了很久,舍不得吃,最后才把它放进冰箱。

今天早上,我把这个蛋糕当作早餐,吃之前还用手机拍了照,留作纪念。我先咬下巧克力做的角,细细咀嚼,非常香甜可口。然后,我吃了奶油做的雪白的头,接着大口吃掉奔跑状的身体。

这个蛋糕勾起了我的食欲,我很快就把它吃完了。吃完后,我又喝了一大杯加热的牛奶。

然后,我就轻松地去公司上班了。晚上,我和女朋友李雁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李雁比我小两岁,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是一个脸蛋乖巧、身材有些臃肿的胖姑娘。当然,我并不讨厌她的肥胖,反而很喜欢。

看完电影后,她说要去我那里。我们经过那家通宵营业的面包店,又买了两只独角兽蛋糕。我对李雁说,这个蛋糕非常好吃。她尝了一个,却说,一般。似乎有些敷衍我。我有点不高兴,但没有表现出来。

李雁洗完澡后,躺在床上,我看着她光溜溜的身体,觉得如果把她变成一只独角兽,一定很有趣。我紧紧抱着她,听着她像浪花翻动一样的呻吟。我们缠绵着,甜甜地睡去。

李雁半夜醒来,发现我不在床上。

她打着哈欠叫了我两声,没人回应。

她提高了嗓门,急促的回音在昏黑的屋子里转瞬即逝。

李雁睁大了眼睛,猛地坐起来,手哆嗦着摸向床头的壁灯。

啊,她发出一声大叫,同时,屋里的灯也亮了,床下站着一只白色的小马驹。

不,不是马,李雁一只手捂住了嘴,脑袋里想着,它的头上是一只角,从正中冒出,成螺旋,略有弯曲。

李雁缓缓地下床,然后倏地跳到门边,她拉上卧室的门,然后在客厅、厨房与洗手间找我,她没找着,这很自然,因为,她怎么也无法想到,我就是那只独角的小马驹。

她拨打我手机,手机在卧室里响亮地叫嚷起来。

她吓得忙挂断了,惶然地盯着卧室的门,担心那只独角兽冲出,于是她离开了我住的公寓。

她不敢进卧室去换她穿来的衣服,就裹着那件淡蓝色的法兰绒睡袍,抓上坤包,踉跄着逃跑似的离开了我所居住的公寓。

李雁走在深夜空旷的大街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盏零星的霓虹灯还在亮着。她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但街上空荡荡的,走了快二十分钟了,既看不到一个人,也看不到一辆车。

李雁感到双腿开始发软,心里怦怦直跳,她想加快脚步,却越走越慢,最后瘫倒在地上。

她坐在地上,全身发凉,想大声哭出来,然而,哭声变成了一阵让她郁闷的苦笑声。

2

我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我轻轻拍了拍旁边的李雁,但被窝是空的,她可能在浴室里洗澡。

我坐起身,靠在床背上,点燃一支香烟,回想起刚才梦见自己又变成了一只独角兽,翻下床,钻到床下,把床顶起来,在房间里转圈,精神抖擞,感觉身体充满了力量,体内涌动着一种莫名的兴奋。

我等了一会儿,李雁没有出现。去卫生间看了,没人,她脱下的外套还扔在床边,我想,难道她下楼去买早点了?不。她可没这么好的习惯。而且她也从来不吃早餐。

我拨她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我穿好衣服下楼去找她,在公寓周围的两条街转了几圈,连她的影子都没看着。

正当茫然,我裤兜里的三星手机震动起来。我接了,里边传出一个沙哑的女声,她说,独角兽先生,我正在星月酒店等你,赶紧过来吧,我在大门口迎你。那声音很陌生,显然不是李雁的声音。我焦躁地问,你是谁?那边陷入一片深深的沉默,我又问了几次,却再无回音。

我迅速来到了星月酒店,在两根雅典式的圆形立柱间的旋转玻璃门口,我跳下出租车,一个迎宾小姐走上前,对我微笑。

我把目光绕过她,朝周围打量,没有人,没有其他的女性,我对漂亮的迎宾小姐说,有一位女士,说让我到这儿来,她就在大门口等我。

迎宾小姐保持职业微笑,说,先生,请进大堂来等吧,里面有免费的热咖啡。

我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堂沙发上,给那女人打过去,那个号码很快就接通了,对面传出类似脑电波图仪器的吱吱吱电流起伏声。

我对她说,我到了,怎么没见着你;我把这话重复了两三遍,那头仍是没人答应。我突然觉得我被谁捉弄了,我低声地骂了句,混账东西!

我愤愤地收了电话,起身朝外走,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身后有一阵阴风吹来,我全身一颤。

接着,酒店巴洛克似的眩目大堂沉入了一片诡异的幽暗中,周围的环境刹那变得怪诞而森然起来。

独角兽先生!

周围同时响起那个沙哑的女声,她不像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个女人累积起来的混音,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朝我涌过来;我感觉正被这个诡异的女人操控着,脑袋即将破裂开。最后,她用一把细长的刀子插进了我的颅内。

3

李雁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已因惯性作用从她身上碾过。

她的手脚被前轮折断,鲜血飞溅,骨头破碎,但她并没有感到痛苦,还是躺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之后,我和李雁在灰暗的空间相遇了,这是只属于我们的地方。

我牵着她的手,问她去哪儿了。

李雁指着我,含糊地欲言又止。

我说,你讲明白点。

她想了想,说,你太搞笑了。你变成了一只独角的四不像,可能是马驹,或者是白羊与狗的混血杂种。总之很难确定。

我说,你完全理解错了。你看到的是我幻化成独角兽的形象。

独角兽?

是的。

什么是独角兽?

就是你之前看到的我的样子。

在灰暗的空间里,也许我和李雁都不存在了,所以才能诞生这么一个空间。

之前那个沙哑的声音,在暗淡的气息里指引着我们,声音让我们一直朝后倒着走,退到一百三十六步,跟着她的嗓音,最后,她的嗓音成了剧烈的流水,随之我们跌进了一个地下湖。

墨绿的水中,聚着一只只摇摆的独角兽,在不明的光线周围,簇拥着我们,我们默默地下降,随后,两脚踩在了漂浮水草的泥土地上。

这是我们的湖,我们的新家。李雁小声地如此嘟囔着。

我从上到下一直拉着她的手,现在放开了,顺着软软的地面向周围移动,没有方向感,一只只独角兽给我们闪开道路,然后紧随我们。

水对我们圈起薄薄的凉意,好像若有若无的冷风,轻拂着我们浮动的身体。

终于感觉到了一阵亮光,一颗南瓜一般大小的球状物摇曳在离我们十来米的地方,周围被映出了通体的雪白,那儿的地下铺着黑色的大理石,

我们踏上去时差点滑倒。

仔细前行,迈了两步,便察觉身体一阵的弯曲,内部与外在发生着我们不能控制的改变。

当我们变作两只独角兽,身后跟来的大群大群独角兽将我们环绕,簇拥我们进入了这群神秘的行列。

4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主刀的女医生疲惫地摘下口罩,神情沉重地摇摇头,用沙哑的声音说,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的脑瘤已经广泛转移,即使抢救过来也熬不了几天。请节哀顺变。

两年前,我被诊断出脑子里长了一个恶性肿瘤。女友李雁陪我去北京做了开颅手术,肿瘤摘除很成功。然而半年后,肿瘤却复发了。这期间,李雁仍不放弃,为我的病情治疗努力奔波。半个月前的晚上,她离开医院回家,在一个路口遭遇车祸,送到医院时,因颅内严重损伤死亡。

每当我头疼得厉害的时候,总是渴望头会爆裂开,脑瘤被拽出,让我以另一种形式得到重生。我看了一部关于独角兽的电影,有了灵感,我相信这是我的宿命。我被抢救了十几次,但每一次我都希望彻底地结束这一切。

无影灯一次次地亮起,我躺在抢救床上,这些印象太强烈了,我还清醒的时候断断续续地默写了这个故事,预演了我和李雁的未来。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我将去独角兽的世界和她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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