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了有多久，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从大地混沌到万物复兴，瞧着玉皇大帝那老头儿一步步登上天位，直至成为万民的信仰，其麾下一干流派，分支出自己的信民，然后规矩，打破规矩，轮回又位列仙班。
世界上的事情于我而言无关要紧，生死情爱在漫长的岁月面前不值一提，不知从何时起，我的名号也从山野里传了出去，云拂大人逐渐成了万物的敬仰，有点门道的带着那些数不清的希冀，望我成全他们一个人生。
每每这时，我会慈爱的摸着他们的头，“孩儿啊”装出一副造世主一般，可是我连谁造的我也不知晓，他们时常会眼含泪水的抬头，我说：“这事儿，不归我管。送子有观音，求财有财神爷，你要姻缘有月老，我这天神手册里，还没有我的职务，爱谁找谁吧，恕不远送啊。”然后看见他们一脸山河破碎之痛苦状，被我赶出了山头。
是一日，我正酣然睡在桃树下，正打算睡个十天十夜不起，小朱雀伏在我耳旁，说有妖求见，我大手一挥，翻了身，“不见。”
又是一日，我正与众舞姬戏舞，歌舞宴会，觥筹交错，那曼妙舞姿和山河融为一体，我盯着出神，朱雀说：“还是那妖求见。”我吐掉嘴里的葡萄皮，瞥它一眼，“不见。”
又又一日，众生散去，我一个人靠在树下，百无聊赖喝着桃花酿，眼前的棋盘不得其解，朱雀过来，“云拂大人，那妖见与不见？”我眼里放光，有的玩了，“见见见。”
远瞅着那妖过来，来的竟是雾气缭绕的灵形，妖有九劫，成一次活一次，灵形的形态显然是还未修炼成果，“还没成人形，强用修为化什么灵形。”我嘟囔着说，那妖果然就化了本身，我一看，哟，好可爱的小猫，通体雪白，头上一缕黑毛，这灵气缭绕之态势，过个几万万年，说不定可以得道成仙。我手一伸，“来来，过来让本尊逗着玩玩。”
那猫虽不情愿，到底也是乖乖的过来蹭着我的手掌，我逗弄着它头顶的黑毛，“找我相求什么？”猫说：“求化成人。”“你再修炼个几百年的，自然可以成人。”它站起来，我的手擦过它的头和脊背，它说：“我等不了那么久。”
意犹未尽的摸摸手里的触感，“急着成人作甚，莫不是求功名利禄，还是要为祸人间？”它一转身化成灵形，跪在我的脚下，“云拂大人，我绝不做为祸苍生的事，我只是想要成人。”“我若强注你灵气，你是受不住百年修为，你就算做人也不过寥寥。”“须臾有多长？可以撑过凡人一生吗？”我笑，“凡人寿命多短，那还是撑得住。”
“那便够了。”
“那便够了？用你毕生修为换个凡人的寿命？”
“是。”
“这是逆天之举，待你修为散尽，是会被堕入畜生道的。”
“求云拂大人助我。”
我朝它眉心注了一道灵力，它那微弱的身形开始逐渐显现，风卷起地上散落的花瓣，围绕它，铸成身体，眉眼，嘴角，四肢，腿脚，逐渐幻化成一个男人的样子。这男人却是一张质朴的脸，是放进芸芸众生也不会有人能多注意一眼。“原来你心里是想变成这般，只能维持一阵，”我手一挥，一盘水晶玲珑棋局置之眼前，“你若赢了我，我便成全你。”
小朱雀在一旁看好戏，“云拂大人，您这是刁难他，谁能赢你呢？”
……
“为何这般模样？”
那猫抬头看我，我问道：“太过普通，不似你们猫妖的作风。”
他苦笑，“即便这样，我还是成不了那个人。”
“为何成他？”
“执念，那云拂大人又为何在这里？”
我皱眉，那猫说：“因为有众生的执念，成了您更强大的灵力，有欲望才有神灵。”
“那你做好为欲望牺牲了？你可知道这条命就会这么没了……”
“命是什么？”
我哑口，那猫继续说：“命，难道不是做出有意义的事才成了命，若不留痕迹，生死又有何异？”
我随手捞起身旁的桃花酒，畅饮一口，“为了爱情？”他身后被月老系上的一半断线的绳索，孤零零的像尾巴拖在身后。
他摇头，“那不是爱情，是我的信仰，从我意识到人、神、妖那一刻，她像光，撞开我混沌的世界，我陪她历经轮回，这一次，我修为再不够化身成人了。”
我将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先赢我这一局再说。”棋盘天圆地方乃取世间之意，“你的人生本可以如空白棋盘，任君落子，可你一旦开始对弈，落下的气便会波动整个棋局，这一步，你可想要这样落了？”
“云拂大人又何时如此心系苍生了？”
我哈哈哈哈大笑，这猫颇得我意，“攻守过急便易露出破绽，你倒是沉稳。谁教你下棋的？那姑娘？”他点头，“她向来热爱棋局，有一世在荒庙里，我化成人和她有过唯一一次对弈，她说下棋不在步步为营，只要落棋无悔。”
棋局至半，我手一掀将棋盘收回袖中，他虽攻守有缓急，却是宁愿全军覆没也不舍子取势。“回去吧，待我想想。”那猫惊慌，立刻跪扑在地上，“云拂大人，时不待人，再等下去，她这一世就过去了。”“回去吧……”
我目送着那猫落寞的背影，朱雀站在我身旁，“不就是您手一挥的事儿，云拂大人今个怎么如此犹豫？”“小朱雀啊，瞧着他身后的红线了吗？断了的，这姻缘本就无果，何必让他葬身于此啊。走，跟上去瞧瞧，是哪家姑娘。”
我和朱雀一路尾随那猫，行至山脚有一座人家，那猫借着我先前的灵力还能化为人形，我看见他形容镇定的推开门，有一姑娘扶着门框走出来，双目乃瞎，我这才明白故事的大概，那猫是想扮成姑娘已故的亡夫，借着她双目失明，也分不出是真是假。
“云拂大人，您帮他吗？”
我看着手里转动的灵气，叹口气，“明是个珍珠，却偏要混成鱼目。凡人有什么好，有多少生灵想要成仙啊。”
凡人屋顶上飘荡出丝丝灵气，卷着桃花的花瓣抛至高空，和袅袅炊烟裹挟着，飘向远方，我知道那是法术撑不住了，我听见猫说：“大人，救我。”
将手上的仙气弹至空中，它在风中兜兜转转，带过叶子起舞，逗起生灵都探头遥望，“明明是愚蠢的活法，却一副欢愉的模样。走吧朱雀。”
“云拂大人，那他……”
“过几天司命星君又要下凡和我絮絮叨叨了。”
End.文／苏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