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火炉子
住在胡同里的人家,到了冬天,都是自己生火取暖的。所以每家都得有个火炉子,铁皮做的,炉子按所烧煤的形态又分煤球炉子和蜂窝煤炉子,当然还有后来升级了土暖气炉子。
最早,俺家烧的是煤球炉子,入冬之前,老妈就拿上购煤本,先买上一车煤球。煤球就堆放在屋门口的廊子下面,边上围上一圈转头,免得煤球滚得到处都是。送煤的师傅很辛苦,三轮车拉上一车煤,煤球分装在若干个大筐里,每筐大约50斤重,三轮车只能骑到院门口,师傅要背着煤球筐进院送到买家的门口。像我们住在前院还算近便些,要是送到后院的人家,还要走更远,又是台阶又是小道和拐角,真是不易。
所以,但凡我小时候在学习上稍有懈怠,我妈就吓唬我,说我再不好好学习,长大就得去送煤球!当然,还有别的吓唬法,比如:去农村修理地球、去拣破烂、去掏大粪什么的。(记得有一次,考试成绩不太象话,我妈还让我写了保证书,“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否则就送我去通县张叔家修理地球”,当时吓得我呀,哆嗦了好多天。这张保证书,我妈一直留着,直到我们拆迁搬家才被我毁尸灭迹,现在想想真应该留着,多好的纪念呀,太可惜了。)反正都是歧视普通劳动者的,只是我当时太小,嘴又跟不上,只好乖乖的听话。
摆弄火炉子和安烟筒是我爸的活计,炉子在屋里有固定的位置,在炉腿下面各垫一块砖头,炉子架在上面。每年取暖季结束时都会把煤球炉的内壁重新搪一下,炉子倒放,四脚朝天,炉箅子取下,我翻出以前没用完的青灰缸沙,老爸加上水,和成泥,一只胳膊挽起袖子,用薄泥填补上缺损的炉壁,用力贴紧拍实并留好炉眼。炉腔搪补齐,放回炉箅子,翻个儿,再从炉口伸进手,把炉箅子周围用泥塞满。搪好的炉膛,上小下大,所谓“上头伸进手,下面卧条狗”。
烟筒也多是沿用前一年的,每年开春后,停火,拆下烟筒,并用水刷洗干净烟筒内壁的烟油,吹干,然后两端以废报纸封口,几节烟筒整齐的摆放一起捆好,吊在门前廊子下的房梁上,等着备战来年冬天。
架好炉子,装上烟筒,烟筒在转角处用细铁丝绕一圈固定在顶棚上,基本上就可以开始笼火了。笼火可是个技术活,绝不是点上柴倒进煤球就齐活的事。煤球炉子不好伺候,没点经验别想旺火、烧水、做饭,以及晚上封火一系列。
九岁之前,笼火、添火(加煤)的活计,一般轮不到我,一是可能根本笼不着火,二是会直接把火给添灭了,但是用火通条捅火眼,擞擞火,我是可以胜任的,特别是擞完火,拉拉炉箅子,然后用煤铲搓炉灰,这是好玩且极有成就感的活。搓完的炉灰,倒到院子里固定的地方,晾凉了,用脚搓搓,如果还有没烧干净的煤核儿,就再捡到一个破洗脸盆里,攒多了,白天的时候还可以回炉重烧。
用煤球取暖,除了火炉子不好伺候,再就是,煤球从送来到自己使用,极易产生许多煤末子。于是就有了更好玩的事:自己做煤饼。
选个晴好的天气,把煤末子堆在我家屋门前的小院中间(不用掺黄土了,因为都是煤球身上滚下来的末子),加上水,和成稀泥,然后平铺在靠边的地上,弄得像摊大饼一样,先用铲子拍平,不够平的地方再用瓦工的抹子抹平。这些活必是我和老爸一起干的,干到这里,老爸气管炎的症状已经凸显了,所以他边喘边指导着我当着小工。我手提瓦刀在墨色大饼上横一下、竖一下,极有气魄地画着围棋棋盘,不可太大也不能太小,约3公分见方的小煤块在我手下初见端倪。这下基本大功告成,只等晾干,装好待用了。
再后来,我们家升级安装了土暖气,卧室兼客厅不用每天接土扬灰了,火眼的燃烧方式也换上了蜂窝煤,从此不用劈柴了、不用自己做煤饼了、不用捡煤核了;可以直接烧炭笼火了,可以去邻家借燃得正旺的煤块续火了,可以靠在暖气片上和卧在上面的猫咪起腻了。
北京的冬天很冷,火炉子带给我们的不仅是一进屋的暖流,还有炉子上面时时座着一壶烧开的水,炉壁内烤熟的红薯,以及在我学会使用煤气灶前所有冬天的午饭都是热在火炉上的。
然而,我慢慢地长大了,也学会了虚荣,于是开始嫌弃这个取暖装置了,即便是用上了蜂窝煤和土暖气,即便是有烤红薯和烤馒头片等的诱惑,但,真的是太麻烦了,那时候的我,总是盼着能早点住上楼房,再也不用搬煤、笼火、搓炉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