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电话号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期中考试又考砸了,我很失落,自从上高中以来,我的成绩总是不上不下,处于班级中游位置。初中时名列前茅的盛况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知道读书是我的唯一出路,所以上高中以来我格外努力,成绩却一直不尽如人意,这使我难过又迷茫。

我一直想通过加倍努力改变这种现状,可我越努力,成绩下滑得越厉害。近一个月以来,我特别焦虑,晚上失眠,白天无精打采,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和反应能力都在急剧下降。我有几个晚上没睡着了?我记不太清。多少个夜里,我听着舍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偷偷地哭泣,可哭没能释放我的坏情绪,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考试考砸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失眠的时候,我特别想打个电话回家,找人说说话,可找谁呢?

打电话给阿姨吗?不,阿姨工作那么忙,还要照顾弟弟,我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阿姨对我很好,拿我当亲闺女,就像她当初带我走时说的一样。可她毕竟不是我亲妈,我们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有些心情,有些话也说不出口。

我的情绪就这样一天天积攒在心里,我知道总有一天,它会像火山喷发一般汹涌而出,只是我没想到那一刻会来得那么快。

课间十分钟,我想去教室外透透气,刚走到教室门口,班主任迎面而来,他走过我身边时,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怎么才考五十几分?这次考试咱们班有人考满分……”

我没敢看老师的脸,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我的脸火辣辣的,像爬满了千万只蚂蚁般。

这次物理考试,班上那个学霸女生考了满分 120 分 ,而我却只考了52 分,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可以如此大?我一定笨死了,我一定不是读书的料……

我一边自我怀疑,一边羞愧地流下泪来,我不由自主地走向德育处旁边的图书角,图书角侧面的墙上并排挂着三个公用电话。

学校的公用电话是免费的,我拿起上面的电话卡,刷了一下,熟练地拨出一串数字,那是一个我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电话里传出嘟嘟的声音。我这才发现,自己拨电话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我希望电话被接通,又害怕里面真的会传来声音。

“嘟嘟……”

“喂”,两声忙音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我慌忙挂断电话,哭着跑向走廊。不知道是因为失望,还是恐惧。

忙碌的同学们诧异地看向我,不少同学向我围了过来,不一会儿,值班老师也来了,我想我的哭声一定很大。

有人好像在问我怎么了,还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在窃窃私语,而我的意识处于迷离状态,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傍晚安静的校园因我而嘈杂,逐渐暗下来的夜空也因我而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值班老师对我显得很关切,他大概是在担心我会寻短见吧,近年来因学业压力而寻短见的人不少,学校领导老师最怕发生这种事。我很感激值班老师的关心,无论他是不是出于真心。因为,真心很贵,只要有人关心就已经很不错了。而此刻,这样的关心于我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我该如何告诉老师,我刚才打的是我父亲的电话,而我的父亲在一年前就去世了。

在此之前,我也曾多次偷偷拨打那个号码,每次拨打,电话里都会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忙……”的声音。可即便是那样,每次拨完那个号码,我的心情都会变得好一些,就像充电一样,能让我获得力量。

其实,我知道自从父亲去世后,那个电话号就没再用了,可我就是忍不住去拨打,一次又一次,因为在我的心里,那永远是属于父亲的电话号码,是我连接父亲的方式。又或者,在我的内心深处始终渴望什么奇迹出现吧。没想到,我真的拨通了那个电话,这真像一个奇迹。而这个奇迹又恰恰是一切的终结,我似乎听到了有什么在我心里破碎的声音。

我不止一次抱怨上帝的不公,不止一次觉得世事残酷,可终归,我也只得独自去承担这一切。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父亲和朋友合伙儿做工程,能挣很多钱,母亲是家庭主妇,在家专门带我。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温柔又漂亮。可是好景不长,父亲在工地不幸受伤,作为合伙人的朋友,却不愿赔付医药费,一心只想甩开父亲这个包袱。父亲气不过,誓死要讨个说法,于是他将朋友告上了法庭,打起了官司。

官司一打就是好多年。父亲把之前挣的钱都投了进去,可官司迟迟没有结果,母亲和亲友都劝他算了,可他谁的话也不听,执意要打下去。他说,他相信这个世界是黑白分明的。

父亲本来是占理的一方,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输了官司。

父亲不懂为什么结果是这样,他问身边的每一个人,为什么是这样,身边的人没法给他答案;他问天问地,为什么是这样,可苍天大地始终缄默不语。几十年的兄弟情谊在金钱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维护人民公平正义的司法部门竟无法为他主持公道。一夜之间,父亲所信赖的一切轰然崩塌,随之塌陷的还有他的信念。

打官司花掉了所有积蓄,我们原本富足的家变得一贫如洗。父亲受伤后,没法儿再工作,一向勤奋上进,疾恶如仇的父亲一下如泄了气的皮球。加之输掉了那场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的官司,父亲像被妖魔鬼怪吸取了精气一样,彻底垮了,从此一蹶不振,性情大变。

他常常借酒消愁,要么一个人待着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目光呆滞,昏昏欲睡;要么像一头暴躁的野牛,见谁骂谁,一副随时准备争斗的架势。

父亲这些反常行为,给身边的人带来了很大的困扰,首当其冲的就是我的母亲。父亲的悲剧从他受伤的那一刻开始,母亲也一样。她一开始担心父亲的伤势,接着担心父亲一意孤行的后果,然后担心父亲半疯癫的精神状态,最后变成穷困潦倒遭丈夫家暴的妇人。

一天夜里,母亲把我搂在怀里,久久不愿放开,她搂得很紧,紧得我都呼吸困难了,搂完又亲我,亲了一次又一次,接着流下泪来。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瞌睡了,打哈欠眼泪就出来了。

在与母亲的呢喃中,我渐渐进入了梦乡,等我醒来时,母亲已经不在了,她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走后,家里就只剩我和父亲两个人了。父亲像突然醒悟了一样,戒了酒,收拾起了家,给我做饭,送我上学,辅导我写作业,给我买漂亮的衣服,还给我扎小辫子,父亲把所有的爱和温柔都给了我。

我记得父亲那虽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我记得父亲给我扎辫子时的笨拙;我记得他说从此要好好过的认真与坚定。

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会忍不住想念母亲,想到心口发痛,我想去找她,可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而父亲的慈爱与体贴是生活中的光,虽无法弥补母爱的缺口,但痛着,日子也往前走着。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毫无波澜地走下去,虽然想母亲想到疼痛,可终究有父亲爱着宠着的日子也不赖。谁知,上天像见不得我好一样,一次又一次对我开玩笑,可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啊!

在我上初三时,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好久,我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父亲,日子过得紧张又煎熬,怕自己考不上高中,又怕父亲有个三长两短。

终于父亲的病情有了好转,我和叔叔高兴地将他带回了家,回到家的那天夜里,父亲竟神神道道地对我说:“闺女,有鬼,你看它的眼睛发着荧光。”

“快看,那鬼走过来了……”

父亲紧张得脸色煞白,我告诉他没有鬼,这世上根本不存在鬼这种东西,可他不信也不听,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就在那天夜里父亲去世了。

父亲的病明明好转了啊,医生也说好转了可以回家了,没想到那竟是父亲去世前的回光返照。

父亲走了,我的天塌了,在我的身边再也没有父亲,再也没有至亲的人,我欲哭无泪。

曾经幸福的三口之家,如今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我一个人。

以前不开心的时候我习惯性给父亲打电话,如今再也没有电话可打,偶尔我会忍不住拨通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可电话里再也不会传来父亲关切的声音。

父亲去世后,我寄住在叔叔婶婶家,叔叔对我很好,毕竟是亲侄女,婶婶却明里暗里有些看我不顺眼。也难怪她,他们家本就有几个孩子要养,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巴巴,如今再加上我这个拖油瓶,他们的日子可想而知,婶婶不给我好脸色也是正常的。

我的特殊情况引起了政府的重视,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政府会定期给我生活救助金。

婶婶说:“你饭在家吃,衣服又是穿校服,用不上钱,政府的救助金我先给你存着,等你需要花钱的时候,我再给你。”

我觉得婶婶说得有道理,就将每月的救助金如数交给了婶婶。可后来,当我要用钱的时候,婶婶却各种推辞,要么说现在手头紧,要么就说我要买的东西根本没必要买,有时甚至会说用来抵我的生活费了……

再后来,从城里来了一位阿姨,她说想收养我。她是个事业有成的女人,家里有一个比我小的儿子。

她说:“我就是想要个姑娘,如果你愿意,我会把你当亲闺女对待,我会送你上学,会把最好的给你。”

不知为什么,从第一眼看见阿姨我就很喜欢她,觉得她很亲切,有妈妈一样的温暖。看到她,我又无端地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在哪儿呢?母亲是我内心里的一片温柔,可也是我无处安放的想念。

婶婶对阿姨很殷勤,生怕阿姨反悔似的,叔叔却有点舍不得我,我该答应阿姨吗?

叔叔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尊重你,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叔叔的话让我流下泪来,这是父亲去世后我第一次流泪。可是在那个家里,很多时候叔叔的话也不算。

我权衡再三后答应了阿姨。离开村子的时候,婶婶追出来,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我以为她舍不得我走了,没想到她有些难为情地说:“以后,你的救助金还让我给你保管吧……”

“以后,救助金可能就没有了。”我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叔叔说这里永远是我的家,其实这里从来就不是我的家,也许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叔叔。

“白眼狼……”迎着风声,我还是隐约听到了婶婶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阿姨家很豪华,是我从未见识过的那种豪华,阿姨将我的房间布置成温馨的粉色,她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你要像公主一样生活。”

阿姨对我很好,弟弟也很喜欢我,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没法把阿姨当妈妈一样亲昵,总像隔着点什么。也或许是不想给阿姨添麻烦吧!伤心了难过了,总是忍不住想给父亲打电话。

当我再次拨通父亲的电话,电话那端终于没有传来一段忙音,而是真正接通了。这是我期待的奇迹,也是我希望的破灭。

接到学校的通知,阿姨急匆匆从公司赶来学校,将我紧紧搂进怀里,我能听到她急切的心跳。她说:“闺女,没事,有阿姨在,没事啊!”

我听出她喘着气的声音里的焦急和担心,最初见到她时那种妈妈般的感觉又回来了,阿姨将我搂得很紧,就像当初母亲紧紧搂着我一样。阿姨说得对,有些事是该放下了,那个电话号也该尘封了。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通过简信或评论联系作者。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