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说,一过立秋,桃红就没有颜色了,所以要赶在之前再给女儿包几次红指甲!女儿伸出小手,盛夏时节包的指甲所剩无几,她好似不明白退却的红指甲是怎么回事,只是见到人就一味地伸出手说着:“美!美!”等到对方回应才肯罢休。惹得家人哈哈大笑。
这以后的好几天晚上,妈妈准备好苍耳叶,桃红放在一个小白色耳杯里,静静地守候,放入白矾,妈妈用筷子的尾部开始捣浆,轻轻复轻轻,粉色渐渐变成暗红,浆汁溢出,流露出淡淡的清香,女儿迫不及待,上前就要试着捣几下,儿子早已把脚伸到姥姥腿上,“包!包!”妈妈轻拍了一下,嗔斥道:“男子汉,不包红指甲!”两岁孩童哪懂什么男子汉,失声痛哭,跑到我面前告状:“姥姥打!”这痛哭流涕状实在令人啼笑,我领着儿子走到老妈面前求情,儿子双手合十,嘴巴念叨着“拜托拜托”,笑声流淌,儿子也如愿以偿,包了大脚拇指。苍耳叶颇涩,包在脚上不容易脱落,可是也多少有些磨脚,等到包好之后,儿子不停的搓脚豆,沙沙细声,逗得他咯咯不已。女儿就是女儿,她知道这是她的专属权利一样,哥哥包完之后,她悠然地晃动小腿,妈妈拿出一小块,轻轻地放在拇指上,按压,让桃花覆盖整个脚指甲,苍耳叶置于下面,缓缓地围好,像包裹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女儿扯出一根线递给姥姥,妈妈一捻,像芭蕾旋转一样,细线就缠在指肚间,脚尖落地,曲毕落幕,女儿兴奋地双手捂嘴,想掩饰自己的笑意却又早已荡漾到眼睛里去,乌黑透亮,长睫毛忽闪,小女儿之态令我陶醉。女儿渐渐放开淑女之态,手脚慌乱地开始不停抽线,姥姥说的话抛诸脑后,二十个,手豆脚豆,老妈包完早已手酸腰疼,捻花之手也早已浸透红色。
我很乖,包了六个,老妈迅速完工。我支着手打算给老妈包,被老妈嫌弃,她要自己包,伸出手,妈妈就开始念叨:“人一上了年纪,包个指甲也不上色,你姥姥总是拿小刀把指甲先刮开才包,一连包上个四五天,可以撑一年……”最近,妈妈很爱提起姥姥,提起她的童年,我的童年。
记忆里,无论搬了几次家,从小到大,凤仙花一直都在。儿时只知道它叫桃红,却不知还有这么雅致的称号,我重新认识了它,也愿意郑重地再次问候它。我们家最喜欢的是“泰山压顶”。它长得高大健壮,等到枝繁叶茂,头部的叶子开始拧成一团,渐变出牡丹花的形状,颜色也由碧绿变成粉红,宛若一个壮实后生变成娇滴滴的小娘子,惹得我也变成了猪八戒,终究没能经受诱惑,拜倒裙下,自知修行之路断亦。在花坛边,墙角边种上几颗,此后无需过问,每年它自会来相见,相伴半年。
妈妈给女儿包指甲的画面,在三十年前,那个小女儿是我,还有我的姥姥,只是我的童年没有妈妈的身影。
我的一抹红,像一条小船,悠荡岁月中跋涉到了女儿手上,我的姥姥,我女儿的姥姥,我也可能成为姥姥,凤仙花一直会在。思念之流也不会断线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谁也不知道谁会流淌到哪里去。一切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