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总觉得自是不幸,每每透过玻璃窗看下去的时候恍惚中便以为纵身而下就是归宿,那里是海阔天空没有束缚的自由,是朝思暮想念了这般年月的故乡。
可当微风从打了半开的窗户拂到我面上时,却又将深深的思绪拽在了这屋邸,偏头一瞧母亲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占了整个视线。
她忙将手里的东西搁置在桌上,那张脸笑的像花一样,笑意盈盈的唤了我的名字。那模样一目过去是欢喜的,可一扫她的眼睛却又是浓厚的忧愁。
现如今的我不太能体会她为何难过时总是笑着的,见我时不论何如她面上总归是欢喜的,那副模样在我眼睛里就仿佛是故作深情的无心人,莫名就是悲凉的。
母亲的脸色突然不好了,她忙从包里拿了相片她说:“你看。”那是父亲在时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氛围温馨,扑面而来的幸福味压的我喘不过气,只固执的侧了脸,复又瞧着那玻璃窗外的世界。
我还记得,不久前刚到这里时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姐姐同我住着,她也同我一样不知欢喜,整日里最是好看的表情便是面无表情。
偶尔会在看了书本后小憩的时间里去和她说上三两句话,说到兴致来时便会忘了时间,待到兴致索然寡味,二人都无力进行时都会齐齐的问上对方一句:“你快乐吗?”然而结果不必言语就已经知晓。
她曾说,我要好好活着,我想要个孩子。说到那时她看了一眼小腹,一双眼睛深沉的像砚台里的墨,怎么都是化不开的。
自那以后和她的交谈越来越少,视线从书本上挪开放到她身上时,时常看到她总是抚着自己的小腹,用着那日一般的眼神瞧着。
我不懂她在想什么,只缓缓的闭上眼睛,活着很压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不曾觉得快乐了。
忽然的一日清晨,她问我:“你快乐吗?”却又不等我回答脸便埋进了被子,低声喃喃了几句。
那时候的她,像是觉得自己找寻到了解脱的方式,整个人松散了许多,常常透过玻璃窗看向窗外,她说只有那里才没有消毒液的味道,透着自由的气息很诱人。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是几棵开的繁花似锦的樱花树,一片一片的粉白花瓣夺了眼睛。
她伸手指了指天际,她说她等不了了,她说我要好好活着,连带她的那一份。然后我只记得这布满消毒水的病房里人来人往,护士医生将她带去了别的地方,待到一切销声匿迹后便是一个面容和蔼的女医生来与我谈心,不外乎是些家常碎话。我看着她的面容,不见半分欢喜,敷衍的你一言我一语结束在了我的一句累了里。
后来不经意间,梦到了染了血的樱花,妖艳的颜色就像古时的嫁衣。那位姐姐就在那樱花树下牵起了一个模样极是可爱的孩子,她们越走越远,慢慢的就消失在了天边,我只听得随风送来的那句奶声奶气的:“妈妈。”睁眼后,我开了灯病房外有些吵闹,全是匆匆的脚步声和慌乱嘈杂的交谈声,我到了窗户那里,借着通明的灯火看到了满身血液躺在樱花树下长眠的那位姐姐。
直到这时,我才晓得她想了什么。
后来母亲来时不经意的骗了母亲几句,得知那位姐姐在患病以前曾有个孩子,是被人侮辱以后留下的,那时年岁小她不知事也不敢和家里人提,本以为没什么肚子却是一日一日的大了起来,她家里人觉得是她不够检点,将她锁在了屋子里面,在她偷跑无果被抓回来之后的打骂里她失去了她的孩子。
血液顺着小腿浸湿了她雪白的裙子,然后滴答滴答的落在了地板上,她就蜷缩在那里继续承受着打骂在醒来以后她已经不在那满是血腥味的家里,她的母亲在病房门口和医生交谈的话里她得知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而她的母亲也知道了孩子来由,医生说了一些她身体上一些难以启齿伤口,她有些失了力气整个人都似麻木,整日整日的郁郁寡欢积压在心里的是不能有孩子的痛,失去孩子的痛还有还有不知道恨谁的恨意。
指甲在掌心留下一次比一次深的印子,家里没有人再打骂她,小心翼翼讨她欢心却也是于事无补。她日渐一日的憔悴,失去了生气,医生也只能摇头,身体好了心理怎么样除了她自己谁又能完完整整的体会。
于是,在她身子痊愈以后就在各种各样的治疗抑郁症的医院里辗转,她遇到了很多人去了很多医院,世上再高尚的职业都有败类,她来这里之前待的医院里负责她的医生是个男人,经常借着治疗的名头做些让人生恶的事情,她开始还会反抗却因那一句勾起她回忆的话放弃挣扎。
那个禽兽说:“你看看你不知检点,有辱门楣。”
是啊,不知检点,有辱门楣。
病情愈来愈重家里人再次为她办了转院手续,她走出那所医院的时候,如蛆附骨的恶心人的目光一直打量着她,她咬着嘴唇眼睛里恨了满框泪水不肯落下。
从那以后,原本还有些颜色的世界一点一点的,她只能看到灰色。
最后,她长眠在樱花树下,温热的血液缓缓流出浸透了衣服,仿若一朵红玫瑰。
她闭上了眼睛,那向往的天边有她曾经失去的孩子站在火红的彼岸花里喊她妈妈。
我有些难受的收回了视线,闭了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在母亲担忧的眼神里用自己最诚恳的语气告诉她:“妈,我会好好活着,我想有个孩子。”我会活下去,连同你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