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有浮
【一】
“我贵为皇子,想救我之人数不胜数。”
“所以呢?”
“所以为让小姐报答我允你救我之恩,不如小姐以身相许?”
吁。
即便时隔多年,贾臻臻回想起这段对话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能把歪理讲得如此理所应当的人,她活这么大只见过宋容之一个。
贾臻臻晃了晃自己酸痛的脖子,差点将头上的凤冠摇下来。
在身旁服侍的桂锦见状大惊失色,赶紧招呼一众宫女围在她身旁为她重新整理仪容。
宫女梳头发的手艺精巧,不消片刻就又把贾臻臻的冠盘上去了,还顺带着给她涂了脂粉。
眼瞧着自己脸上的脂粉又厚了一层,贾臻臻叹了口气,要不是那皇后大印此刻正摆在她面前,她实在不想相信自己居然是皇后了。
每个女孩大概都做过皇后梦,无非就是羡慕话本里皇后能在后宫叱咤风云。
然现实是,她每天都得顶着几斤重的冠,早起听嫔妃们问安,料理后宫琐事。
这琐事的确是很琐了,例如自己的猫把其他嫔妃的鹦鹉捉来吃了,做噩梦被吓醒,今天的绿豆糕没有昨天好吃,这类形形色色的小事都得她去处理。
这就算了,关键做皇后的薪水还很微薄。
“臻臻是朕的贤后,今天来该不会提出加薪这样无理的要求吧?”
宋容之慢条斯理的翻着书页,举止语气甚是悠哉。
贾臻臻忍住白眼,每次她请求加薪,宋容之惯会用这套堵她的嘴。
“皇上,下次翻书的时候,麻烦把书正过来看。”
也不愿与他多费口舌,贾臻臻起身气鼓鼓的拽着自己沉重的裙摆离开了。
也是那天下午,凤仪宫的宫女听皇后哭穷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二】
其实,皇后的月薪相较于其他嫔妃的的确算多了。
但贾臻臻曾经好歹也是差点要继承亿万家产的人,若不是中途阴差阳错进了宫,她现在早都是杭州最年轻的富婆了。
至于为什么会阴差阳错进宫,这还要从贾臻臻的爹说起。
贾家历经两朝,早年靠丝绸生意发了家,在前朝便已是富可敌国的存在。
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肯定会和朝廷挂钩,贾臻臻的爹耳根子软,被当时前朝派来的官员一游说,就热泪盈眶的往前线送银子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前朝竟然败的如此之快。
征战最是劳民伤财,尤其战火才刚刚平息,像贾家这类的巨富在新朝眼里就是一块肥肉。
那时站错了队的商贾都是人人自危,而所有人里,似乎就贾臻臻的父亲还没从前朝的旧梦里醒来,整日想着复辟前朝。
贾臻臻想,她爹这辈子或许就只剩点赚钱的才干了,若不是母亲唾沫横飞将他骂的不敢吭声,或许父亲还做着前朝的梦呢。
贾家本来是掩藏的极好的,新帝登基也是主动献上万两白银投诚。
只是好巧不巧,新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在来这游历时偏偏被前朝余孽所伤,又不偏不倚被她父亲遇见了。
当贾臻臻看见父亲将浑身是血的宋容之扛回来时,简直吓了一大跳。
“父,父亲,他是你弄伤的?”
贾父将那人撂在地上,深深喘了几口气,“女儿,他不是我弄伤的,我见到他时便成了这样。”
话到此,贾父突然凑过来,朝贾臻臻比了个抹脖的姿势,目光森然,“你说,咱们要不要……”
贾臻臻顿时面如死灰,本以为父亲已经适应新朝,没想到他竟还想着复辟。
“爹爹糊涂了呀,要是他死了咱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语罢,贾臻臻连滚带爬赶紧招呼下人把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宋容之抬到厢房。
【三】
宋容之大约在贾府养了两月有余,这两个月贾臻臻在贾母的示意下日日守在宋容之身边,生怕贾父错了主意。
也是从开始照顾宋容之饮食起居起,贾臻臻才懂得何为度日如年。
传闻中的小皇子宋容之勤谨节俭,体恤民情。
贾臻臻实在好奇撒下这旷世奇谎的人良心不会痛吗?
说起勤谨节俭,宋容之吃饭的碗筷要银制的,每顿饭必须做满四十八道菜。这就算了,关键他每道菜都只吃一口,如此浪费,连作为富二代的她都看不下去了。
那体恤民情更是假的不能再假了,这两个月里,宋容之可是一点都没有体恤过她,一会让她带他去听戏,一会又让她陪他去购物。
购物也就算了,关键还得她自掏腰包。
自己的钱自己做不了主,想她贾臻臻那也是杭州富人圈的佼佼者,如今怎得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贾臻臻望着正在铺子里挑来挑去的宋容之的背影,逐渐怀疑自己当初救他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察觉到贾臻臻的目光,宋容之回眸问道:
“贾小姐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这里还会有人杀我不成?”
这话听得贾臻臻立时坐如针毡,忙摆手否认。
“怎么会,怎么会,宋公子放心,杭州不会再有比贾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是嘛。”宋容之似笑非笑的将她望着。
“那贾小姐这般幽怨难道是急着和意中人约会?”
意中人?
她还真没有。
贾臻臻只记得当年父亲格外看好那位来他家游说的官员,一度想让贾臻臻嫁给他。
现在想想还真是好险,若这门亲事成了,说不定她现在就要同那位官员一起被发配了。
“民女哪里有意中人,不过就是有些眼酸了。”
贾臻臻从容否认,她演技还是不错的。
闻言,宋容之嘴角的笑意更甚。
然后,就衍生出了开头那段对话。
现在想想,原来宋容之在那等着她呢。
贾臻臻斜靠在榻上,吃了块绿豆糕。
这绿豆糕确实没有昨天好吃。
【四】
直到和宋容之成亲那天贾臻臻都没能想明白宋容之为什么非要娶她。
她大概能参透的是,宋容之早知道她家和前朝的关系,娶她一来是看上了她家的钱,二来是用她来要挟她父亲不要轻举妄动。
但牵制贾家的方法有无数种,何必非要娶她。
母亲拉住她的手,耐心的劝着:
“臻臻,你要去的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凡事一定要谨慎,贾家的命运可就全在你手上了。”
贾臻臻叹了口气,将手从母亲那抽出来,踏上了去京都的马车。
贾臻臻和宋容之在京都成了亲。
宋容之不愧是皇子,成亲排场之大,她未曾在杭州哪位富商娶妻时见过。
也是被前来贺喜的官家小姐遍体生寒的望了个遍,贾臻臻才知道原来宋容之是好多女孩的梦中情郎。
新人敬酒时,宋容之从她身后偷偷拿肩膀撞了她一下。
“夫人在杭州还嫌我花的多,我那是给夫人表现的机会,她们想让我给机会我还不肯呢。”
贾臻臻回身与他对望,那时夜已经黑了,宋容之俊美的五官被月光覆着,这人前几个月还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如今居然就叫她夫人了。
可她就是莫名开心不起。
若是她母家从前之事被公之于众,宋容之必然不会这样对她笑了。
她要想一个完全之策让贾家在今后的日子里安然无恙。
这个万全之策贾臻臻想了好久,久到贾家成了皇商,她成了皇后,她还是没想出来。
倒是宋容之当时娶她做正妻时费了不少脑筋,又是舌战群臣,又是与他父亲彻夜长谈。
后来宋容之登基 ,只是贾臻臻做惯了富二代,冷不丁当了国母,自然是应接不暇,大臣们见了,纷纷上奏弹劾她。
只是这些,贾臻臻都是从桂锦口中听到,宋容之从来没有对她讲过。
宋容之每月来她宫中五次,每次都是优哉游哉,一点也看不出是听别人说了半天她坏话的人。
有时候贾臻臻也忍不住问他,“皇上,他们都说我做得不好,你为什么不怪我。”
宋容之挑眉,“我继位的时候,也有人说过我坐不稳龙椅,难不成我听了这话还要把皇位让给他不成?”
夕阳的余韵将二人裹着,宋容之孩子气般的认真让贾臻臻一时竟走了神。
她好像又回到二人成亲那晚,宋容之将满身疲惫的她拦腰抱起回了寝宫。
“臻臻,我就是你的万全之策。”
烛焰吹熄前,贾臻臻好像听到宋容之是这样在她耳边说的。
【五】
宫里新搭了个戏台子,给合宫嫔妃乐坏了,贾臻臻是不爱听戏的,陪宋容之听的那两个月的戏简直要把她听吐了,但实在受不住嫔妃们的盛情邀请,她还是去了。
这次的戏班子也是新来的,看台上抹着厚重油彩的武生卖力表演时,贾臻臻总觉着那武生莫名熟悉,却说不上在哪见过。
好不容易捱到散场,贾臻臻走得比谁都快,路过一处林子,从林子里突然窜出一人将她拦下。
“娘娘。”那人言行举止仿佛与贾臻臻是旧相识。
贾臻臻被他脸上还没刮干净的油彩吓了一大跳,当即喝道:“何人胆敢在本宫面前无礼!”
许是意识到了,那人匆匆将脸上的油彩拭了,贾臻臻这才看清他的真容。
可不就是当初父亲看好的那位如意郎君。
贾臻臻大吃一惊,“是你?你不是被流放边关,如今怎得违背皇上的旨意回来了?”
那人笑了笑,“娘娘有所不知,我考科举之前曾是个唱戏的,后来被发配流放,微臣为了再次见到娘娘便杀了个唱戏的,用他的身份逃了回来。”
“娘娘,我回来后去过杭州找你,可你的父亲竟不肯见我,还将我打了出来。若不是宋贼从中作梗,你如今也该是我的妻了,你们都被宋贼灌了迷魂汤。”
正说着话,他竟欲拉贾臻臻的手,贾臻臻见状赶紧躲开了。
贾臻臻慌了,正打算叫人,可环顾四周,发现身边人除了桂锦谁也不剩了。
桂锦正笑着,一点也没有惊惧之色,贾臻臻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戏子在宫中是只能够在戏院里活动的,所以他是如何精准出现在她所经之路的?
【六】
皇后被绑架了。
听说皇后是被身边的宫女和一名戏子掳走的,他们将皇后敲晕装进麻袋里趁天黑混进离宫队伍走了。
宫里简直乱成了一团,皇上竟没有一点慌张,只是被手里的热茶轻轻的烫了手。
然后当晚,皇宫截到了一只信鸽。
“皇后在我们手里,若想要她周全,就把兵符放到凉山那座破庙里。”
贾臻臻默念着他们写的这段话,心说就这点心机当初是怎么把自己的父亲忽悠了去,宋容之怎么可能拿出兵符。
贾臻臻啃着馒头看着两人在那幻想着前朝复辟后的场景,实在觉得他们做梦做过头了。
他们至今还觉得宋氏罪孽滔天,始终不愿承认前朝败落并非宋氏打压,而是自己庸碌无能。
她父亲后来之所以清醒,正是因为打听到当年送去的万两白银并未用到前线而是给太后办了寿宴。
贾臻臻叹了口气,这两人不图钱不图利不好收买,她又不识路身手又不灵敏,不晓得还要被关在这里几天,还是就永远都出不去了。
若是她死在这了,宋容之可会伤心?
贾臻臻正悲观着,忽然听见两人的欢呼声,才知道原来是放出去的信鸽回来了。
宋容之竟真的同意把兵符给他们。
贾臻臻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不对,这兵符一定是假的,宋容之城府那么深,怎么可能给他们真的。
贾臻臻怀着这种想法被押去了破庙,直到看到那里孤零零躺着的兵符上还有她当时为了验证是否纯金咬的牙印时,她的下巴真就掉下来了。
宋容之竟然给他们真的。
“臻臻,跟我回家。”
这时,贾臻臻突然听见身后好像有人叫她,回过身去,见宋容之正站在她身后,迎着光向她伸过手来,那被烫过的痕迹依然在。
“皇上,要不要派人下去搜?”
被信鸽划破长空的夜里,曾有人这么问他。
“贸然搜寻必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他们既然能从朕眼皮子底下把皇后带走,就一定不会轻易给朕找到。他们现在不会伤害皇后,他们会跟我谈条件。”
宋容之低头把玩着已经空了的茶杯。
在一旁服侍的宫人看在眼里,心说皇上可真镇定,却在收茶杯时看见那杯子上竟出了细碎的裂痕。
【七】
皇上七十寿宴那天,皇后早早就起来开始拿着篦子篦头发,宫女特地为她挑了华丽却又不沉重的冠为她戴上。
“这点脂粉不够,再为我多抹一层。”贾臻臻皱着眉头望着镜中的自己。
小宫女打趣她道:
“脂粉抹多了,娘娘不怕大臣再弹劾你呀?”
贾臻臻愣了愣,转眼便笑了起来。
这群大臣的确是从她年轻就开始弹劾她,到她老了也不肯罢休。
有时贾臻臻也很纳闷,明明她该做的都做好了,怎么这群大臣还是不肯松口?
“左不过是看不惯商贾之女做了皇后吧。”宋容之在旁侧逗着鹦鹉,还不忘催促她道:
“皇后倒是快点,一会咱们还要接受群臣叩拜呢,当心他们一会又弹劾你。”
闻言,贾臻臻的动作倒是真的快了不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和宋容之出门了。
既受了叩拜,丝竹声便响起了,宴饮群臣的排场之大,贾臻臻不曾在哪个节日上见过。
“皇上,微臣有个问题想问你。”一位大臣喝醉了酒,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贾臻臻眼熟他,那么多弹劾她的奏折,署他名字的最多。
“问。”宋容之喝得也有点多了。
“当时有人绑架皇后,你为什么要给他真兵符,明明他们就两个人。虽然他们早已伏法,但当时给个假的也就糊弄过去了。皇上聪明绝顶,不可能想不到的。”
身旁的大臣想拉他坐下,那人偏一一挣脱了。
贾臻臻见这仗势,知道他定是在心里憋得久了,不过她也挺想知道的,这些年,任她怎么问宋容之都不肯说。
宋容之静默了,为自己斟了一大杯酒,饮过之后才肯开口:
“朕这一生,唯任性过两次,一是娶皇后为妻,二是用真兵符去救皇后。”
“有些话说出来会让人变软弱,所以朕一直不肯说。朕在午夜梦回曾数度回到那个破庙,可是死也就一瞬间的事,朕的皇后又这么傻,所以即便他们人少,但朕每次的选择都是一样的。”
“人这一生不是有很多机会能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纵使后人会因这两件事抵去朕半生功劳,朕不后悔。”
此言一出,底下的议论声似乎不再有了。
贾臻臻望着眼前已是古稀之年却坚定的像个孩子的宋容之,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糊了眼睛,拭下来一看,竟是自己的眼泪。
“皇后哭了,当心他们弹劾你。”
宋容之偷偷在她耳旁说道。
虽是这么说,但宋容之却将她的手紧紧的握着。
二人相视一笑。
彼时月光皎皎,时光未老。
作者:有浮,喜欢看治愈番,喜欢温暖的文字,希望能用文字带给别人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