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妹妹辍学回家，照顾半身不遂的妈妈，而我则留在学校继续读书。
独自伺候一个瘫痪老人有多艰辛，你知道吗，小丽？奥奥，你应该能理解，你妈也瘫痪二十年了。你说，那时我妈为什么不找个人伺候，为啥非得让自己的女儿辍学呢？对对，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时候，能接父母的班，特别是银行这种单位，当时好多人打破脑袋想挤进去啊。只可惜……。
每天早上四点，妈妈就拍打着床头，叫妹妹起床。就算再困，妹妹也得赶紧爬起来，伺候她大小便。然后给她穿衣，洗脸，洗手，梳头，把她背到推车上。然后要洗好妈妈一晚上尿湿的尿布，垫子，还有妈妈换洗的衣服。做饭，喂妈妈吃饭，给她按摩手脚，推着她去街上玩玩。这些“程序”，妹妹天天都在重复着，寒来暑往，莫不如此。
妈妈在妹妹一复一日的精心照料下，渐渐好起来。慢慢地能下地走路了，能自己端着碗吃饭了，每回家一次，妈妈总能给我们惊喜。
相对应的还有妹妹的变化，她很瘦，饭量也不大，一米五的个子一直不长高，最让人不能接受的，小小年纪竟然驼背了。
妹妹一声不吭，每天像个陀螺，从屋里转到院子，从院子转到屋里。不知道她小小年纪怎么坚持的，也许是爸爸的那个许诺吧，让她心里还有一丝盼头。
三年后，我高考落榜，爸爸让我再复读一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再复读两年也考不上。我把自己关在屋里，谁叫也不开，我大哭大叫，搅得全家不得安宁。后来哥哥一脚把门踹开，我又跑到院子里，抓住墙角一瓶农药，非得喝下去。哥哥把瓶子夺走，踢了我一脚，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只所以这样卖命表演，因为我知道那几天爸爸要去办退休手续。
爸爸抽着烟坐在院子里，一句话不说，姐姐生气地指着我骂，我打滚撒泼，妹妹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都不要闹了，成什么样子，”爸爸把烟头踩灭，生气地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没出息。老四，”爸爸指着我咬牙恨齿地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接我的班，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这个班是你妹妹的，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
听爸爸这样说，我一头向墙上撞去。
看我醒过来，妹妹抓着我的手一直哭，她留着泪说:“爸爸，就让姐姐去吧。姐姐文化比我高，去了也能干好，我那几年读得书，都忘了，去了也是什么都不会。”
大姐跺脚说:“甘蔗哪有两头甜，好事都让老四占了，凭什么？我不同意。老四，你亏心不？”我一句话不说，继续闭着眼睛装死。
“老五，你想好了？让老四接班？”
“爸爸，我想好了，让四姐去吧。”妹妹顿了一会又接着说，“妈还离不开人照顾，我也伺候妈妈习惯了，换个人照顾，我也不放心。”妹妹说完，又哭了。
我接替了爸爸的班，到银行工作，后来嫁给老公，生了儿子，一路顺风顺水。
妹妹一直照顾妈妈，直到妈妈去世，一年后爸爸也走了。妹妹后来嫁到邻村，生了三个孩子，妹夫忠厚老实，靠种地为生，日子过得很艰难。我几次欲接济她，都被她拒绝。
为了供三个孩子上学，她和妹夫承包了二十亩地，没白天没黑夜的干，后来积劳成疾，又舍不得去医院看病，就一直拖着。
妹妹是个要强的人，她拒绝大姐哥哥和我的帮助，硬是咬牙供仨孩子上学，日子再苦，也不让一个孩子辍学。她说不能厚此薄彼，委屈哪个孩子都不行。
妹妹弥留之际，她看着大姐和两个哥哥对三个孩子说:“你们以后实在困难了，可以相信你们大姨和两个舅舅，千万不要……”妹妹扭头看向我，费力地抬起手，指着我说:“你们三个记住了，千万不要相信她，不要和她打一丝一理的交道，记住了吗？”
丧礼完后，妹妹的大女儿给了我一个小瓶子。瓶塞很紧，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取下来。我把瓶子倒过来晃晃，一张方方正正的纸片从里面轻飘飘地落下来，我捡起来，顿时天旋地转。
是那张空白的纸片，被我调包的，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