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康衍未曾想到她会如此说，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康衍坐在了她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皇后娘娘同你说了什么？”林枢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将军的处境这么艰难，还让你因为我不会办事而操心。”康衍听说，才知道她并不是为了那晚言语冲撞才道歉的。但她这几日也殚精竭虑，多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夜里也从未曾睡好，便知她已知这一次出来的凶险了。康衍什么都没说，只是自顾自躺下，又把林枢拉近了怀中，林枢并没有多抗拒，只是稍稍往后退了退，只枕着他的胳膊听着他说道：“外面的事我自己去操心，你只需要照管好家中即可。”林枢点了点头，便爬起来放下了帐帘，自躺在枕头上睡下了。
队伍仍在前进，到了九月初五日，众人已经到了太原行宫。康家在此早有官邸，林枢也是才知道的，一应洒扫事务都是由康衍安排的。因着康邵氏没有来，是以林枢与康衍住进了荣禧居。林枢见此间陈设器具帐帘被褥虽然干净，但都有着一股陈旧的味道，架上的陈设也都是简单的瓷瓶鲜花，十分简朴。康衍倒是无妨，平时在军中留宿也没有过多的将就，倒是林枢，一时间看惯了琴剑瓶炉，见着这朴素的屋子，不禁多看了两眼。康衍倒是没急着回军中，见到林枢在屋里左看看右瞧瞧的，不禁笑道：“怎么？金屋住惯了倒住不惯木屋了？”林枢摇了摇头，慢步踱回来说道：“只是觉得这样的屋子有点古朴的感觉，跟康府比起来有种蒙尘的真实感。”康衍反复咀嚼这句蒙尘的真实感，不禁有些触动，但她话中的康府却像根刺一样横在他的心上。康衍让她关了门，换了身衣裳，这才说道：“今天好好安顿一番，想必明日你就要忙起来了。”林枢想到了昨天韦皇后曾经说的话，不禁提了一口气紧张了起来。
康衍回到军中，所有人都已经整装齐备，每个人都是精神抖擞的姿态，让康衍看的十分欣慰。忽然康衍抬眼，见到齐智通迎面走来，身边还跟着三两个副使。齐智通见是康衍，便行礼笑道：“康将军，真是日夜不松懈啊，娶了媳妇也不忘军中事务，还真当得起勤勉二字。”这边身边的副使劝解道：“齐将军何必说话如此不留情面？若不是小康将军家宅不宁，将军如何不肯回家老婆孩子热被窝呢？”说罢几人哈哈笑起来。康衍丝毫不曾理会这几人的口舌之争，倒是问道：“齐将军从马棚过来，如今我们的草料可还够用？”齐智通听他这样问，早就有所准备的回道：“自然是够的。”康衍接着说道：“辔头嚼子也都齐备了？”齐智通与身边的副使从善如流的回道：“自然齐备。”康衍笑道：“可据我所知这一路损坏了三十八件，如今正在采买呢。”齐智通被他说得登时愣在了原地，谁知康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齐将军，这都指挥使一职，我等可还指望着你呢。”说罢便离开了。
康衍在军中一直检阅到深夜，直到夜里云起才拿出一份花名册说道：“将军，这是这次选上来的军士，将军可做副使的。”康衍拿过来瞧了瞧，问道：“这次怎么没被他们半路截走？”云起哼了一声说道：“这次的军士都是寒门出身，那齐将军自然瞧不上。”康衍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忠贞之士，自然不必思虑出身才是。”云起到底不服气，嘟囔道：“将军原本就孤立无援，再没有几个出身名门的副使帮衬还不被他们挤兑死了？”康衍道笑道：“你如何知道这些后起之秀的勃发之力？”说罢便放下了花名册与云起一同回家。
夜里，荣禧居外，碧丝坐在外面抱着一床毯子昏昏欲睡。康衍示意云起先回去，便轻手轻脚的独自进屋了。屋中甜梦香的气息弥散其间，林枢床头的香炉还没有全冷。康衍掀起帘子，见林枢梦中仍紧锁着眉头，睡的十分不安稳的样子，忍不住想理理她的头发让她睡的更安稳一些。谁知手刚触到她的发丝，林枢便惊醒起来，呼吸急促又无措的看着康衍，喃喃的说道：“你回来了？”康衍低声问道：“梦到什么故事了？”林枢无力的躺回枕头上淡淡的说：“我忘记了。”康衍见她如此，只得自脱了衣裳躺在她身边。一日劳碌下来，一沾枕头便有了睡意，但还是强撑着问道：“你总是睡不好，为何不说说总是梦见什么呢？”林枢侧过头来，看着康衍，淡淡的说道：“我总能梦到一只猫，带我翻山越岭，不然就是面对着一大片一大片的云雾，好像雾里有人在跟我说话。”康衍耐着性子问道：“什么样的猫？云雾又跟你说了什么？”林枢见他困倦，放缓了声音说道：“云雾说了什么我记不住，但是猫……我一会看到的是橘黄色的，一会看到的是黑色的，一会又是狸花的……不管猫怎么变，我都跟着它，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我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康衍就这样在林枢低缓的声音中睡去，而林枢却难以在入眠，直到天蒙蒙亮，才朦胧睡去。
翌日一早，林枢早于康衍醒来，顶着两只熊猫眼亲自准备早饭，康衍起身的时候，早饭已经摆了一桌子。他知道林枢昨夜没有睡好，起身之后也没急着洗漱，反而问道：“怎么没多睡一会？”林枢说道：“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早点起来准备早饭。你今天也要去军中吧？早点吃过饭就过去吧。”康衍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拉着她的双臂对她说道：“你看你如今的精神，今日帝后都已经到了行宫，定要传你们这些官眷入宫的，你这样如何伴驾？”这话一出林枢立刻惊慌了起来，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说道：“那，那怎么办啊？你这么一说我更睡不着了……”康衍不料这番话却起了反效果，连忙安慰道：“无妨，无妨。你啊，只需少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安心的做好我的妻子即可。”林枢根本听不进这话去，心中也暗暗觉得解决睡眠问题是当前第一等要事了。
早饭过后，果然宫中的内监来传旨，宣林枢入内伴驾。多亏了康滟的各色妆粉，林枢妆饰了一番，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这才匆匆入宫而去。在内监的引领之下，来至了凤藻宫中。果然正殿已经做了一群官眷贵妇，孟神女也在其列。韦皇后见林枢来了，更是笑的不见眉眼的说道：“小康将军家的来了，快来坐在吾的身边。”林枢乖顺的给皇后行礼，被韦皇后拉着坐在了身边。韦皇后对着满屋子的人说道：“想必康家奶奶出阁之前你们有些已经见过了，今日且当重新相识一次，也教各位瞧瞧康家的家教教出来的媳妇。”林枢站起来，听着韦皇后指着这位说道：“这位是卫国公夫人刘氏。”林枢恭敬行了大礼，刘夫人见状倒是惊奇了一番，遂也起身还了礼。韦皇后又说道：“这是御史中丞齐仁恒家的，兴盛郡夫人沈氏。”林枢再次行了大礼，沈夫人也回了礼。韦皇后又指着另一位说道：“这位是枢密院同知院齐礼贤大人家的，永安郡夫人陈氏。”林枢再次行了大礼，陈氏夫人碍于韦皇后的面子也只得还礼道安。最后韦皇后指着孟神女说道：“这位是宁北侯爵世子，秘书省少监钱峰之妻孟氏。不过想必小枢你应该熟识了。”林枢还是浅浅行了礼，孟神女也站起来回礼，两两对视一笑。韦皇后介绍完这些夫人媳妇，又问身边的华嬷嬷道：“小齐将军家的楚夫人怎么说？”华嬷嬷回道：“楚夫人差人说了，身上有了身孕，一路行路辛苦，实在是要歇上几日，不得跟娘娘说话了。”韦皇后点了点头，叹道：“也难怪，楚夫人毕竟也有五个月的身子了，舟车劳顿的，的确应该多歇息。春和啊，拿着我的血燕用赠与楚夫人，教她好生将养才是。”华嬷嬷回道：“是，用前日娘娘找出来的凤穿牡丹的盒子送去才好看呢。”韦皇后叹道：“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又当件故事说出来？办老了事的还要我这样教导吗？”华嬷嬷立刻请罪道：“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这就去办了。”林枢低着头一边妆作喝茶，一边打量座上这两位诰命的夫人，倒还真是出了她与孟神女皆为未得诰命。那钱楚襄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直到三品官才许袭爵，孟神女的封诰之路还早，林枢有了韦皇后的亲口答应回去之后便荫封，但也难以与满朝齐氏诸人抗衡。
林枢正思量着，忽然听见韦皇后问道：“如何不见茹儿？”身旁立刻有一名宫女回道：“公主殿下知道今日外面有马球会，兴冲冲了换了装打马球去了。”韦皇后嗔怪道：“好个野丫头，如今出了宫了，更没人拘着她了，昨日说了我今日邀请各家诰命官眷来说话也混忘了。还不快把她拘回来？”小宫女得了令，行了礼便退了出去，只见那边陈夫人笑道：“娘娘，公主如今也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何苦拘谨了她？小孩子倒是出去顽顽的好。”韦皇后说道：“如今茹儿也十三岁了，也该有些皇家贵女的架子了。整日猴在马上——那日陛下同我看她打马球还问我：‘我们这丫头可是个小子错投了女胎了？’”说的四座皆哄然笑起来。沈夫人说道：“娘娘说起这件事，我就难过，偏我一个姑娘也没生，一连生了三个皆是小子，若论起女儿的贴心，哪里都有娘娘的好福气呢？”一席话逗的韦皇后也不住的笑起来。韦皇后忽然问孟神女道：“钱大人家的大闺女如今也三岁了吧？”孟神女回了个是，韦皇后又笑对着林枢说道：“你可瞧见了，如今已经落了后，可要与小康将军加把劲赶上来才是。”林枢笑答了个是，又说：“如今家里的妾室也没有赏药，若是有朝一日将军有了后，也是我这个做主母的的福气。”
此话一毕，座下的除了孟神女皆愣在了原地，似乎谁也没想到林枢竟丝毫没有避讳如此有家室的妾室先嫡妻有孕的，如今谁家的嫡妻有这样的气度和胆量？韦皇后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故作惊讶的说道：“怎么你倒这样大度？”林枢端起一口气来，装模作样的说道：“我家世不好，若非得了娘娘的青眼，断不能嫁入将军府的。云氏姨娘也是贵妃娘娘嫡亲的妹妹，若是姨娘能为将军开枝散叶，也是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亲厚之谊。”座下的陈夫人可是见过从前的林淑撒泼的，今日见她如此识礼，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觉得后脊梁骨走了真魂一般的，再也不敢小觑林枢了。韦皇后听了这话，拉着林枢对着众人夸林枢如何识大体，如何懂事。康家的家教又是如何的好，竟将从前的村妇调理的如此端方，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娇呵道：“去告诉那姓齐的，我赵靖茹明日必要赢他齐信芳一次！”话音刚落，便有一名身形纤挑的少女英气十足、行路如风的走进来，对着座上的韦皇后行礼说道：“母亲。”林枢虽然跟着各位夫人站起来，却没有停止打量这位姑娘：眼中精光若霁，眉间英气如松。天然一段风流英武尽在眼角。行动轻灵若兔，举足沉稳如山。自来梧桐难落雉雏，何况金瓦玉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