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城里的爬山虎都控制起来了
苏野
1.
B哥在群里问哪儿有爬山虎，他想在窗根底下种点，一个月前，那还有个门，城管说让垒上，窗户可以留着，酒馆可以照开。B哥把门垒上了，留个窗户，墙面挺难看的，怎么弄都难看，除非把街坊们的墙面刷一遍，他可刷不起，也不能就那么待着，酒馆怎么说也得讲究点，他就想种点爬山虎，将来都爬满了，又省钱又凉快。
城里从来都不缺爬山虎，可是冷不丁一说，还真想不起来，大热天的，谁爱出去找呀，就群里问吧，群里的也都这意思，老看见，让说准了，不好说。从那以后，见天儿有人在群里发图，见着爬山虎就拍，还没种呢，先把群里给爬满了。古姐说，咱们把城里的爬山虎都给控制了。B哥也开始挑剔了，棵小的不要，必须得粗，粗点爬得快。
B哥挑了几个地方的，没急着挖，他得先紧着酒馆，门没了，酒腻子们来了还不得跳着脚骂大街呀！那边是还有个门，接出去租给二头开麻将馆了，三桌麻将不闲着，管茶水。从那边走影响人生意，再说了，那边门也给垒上了，B哥垒酒馆墙的时候，要不是工人提醒，他们真就给自己垒里了。二头倒是好说话，石膏板划几刀，门就出来了，可是就能B哥走，人多了受不了，一喝喝半宿，没法伺候。
B哥是个有办法的人，正对着窗户架个梯子，旁边写着，照常营业。老喝酒哪儿有不打听事的，来了不用交给，自个就爬上来了，扒头一看，里头也有个梯子，不爱下去也行，站那等着，B哥给你递，老冒说站外头等着行不行，B哥说，别了，这一趟趟的，踩不好我再摔了。老冒说，那你就不怕我摔了。B哥一想也是，有门那前儿，喝点还咣咣摔呢，再弄个梯子！他就把梯子给换成椅子了，先上椅子，再踩桌子，老冒伸腿试了试，说，这稳当点。
其实一码事。
酒馆就这么开着，啥也没耽误，要不夏天也没人在屋喝，冬天再说冬天的，这不还好几个月呢么。酒腻子们喝法上稍微变了，上来先要够了，省的爬梯子，不够的，谁想喝谁来，不带喝别人的。这可把泥碎的给治了，还跟从前似的扣扣缩缩先来俩，起一个，这会儿都傻眼了，爬一回行，等喝上停了，往上一站是真哆嗦。二头跟天宝就俩大泥碎，二头行呀，不够了蔫吧出溜从麻将馆进去拎两瓶，也不说哪儿来的，这口子不能开，开一个，别人呢？天宝没辙了，接窗户喊，让B哥扔出来，cei了算他的。B哥不接茬，装没听见。
到天宝都一要一提篓了，B哥觉得他可以心思他的爬山虎了。第二天窗根底下多了个花池子，来的都告诉一声，不许往里尿尿。
2.
B哥挖了一棵爬山虎，不忒理想，没照片上看着棵大，又换了俩地方，弄了点不错的。晚上老冒说，你这是干啥呢，不连根拔你迎检是咋的。B哥这才学明白了。老冒说，拿个大编织袋子，就薅这两棵，不道的害以为豆苗呢。B哥这回整了两大编织袋子，老冒接窗户又喊上了：我说你是猪脑子吧？是不是猪脑子？你不搭架子它葛哪儿爬？葛哪儿爬？二头有点上停了，回头说，吵鸡毛，把你那伟哥儿给土里扔点。老冒说，真能整，我还用着那玩意儿。二头说，装。天宝又尅一个说，他那玩意还没爬山虎挺实呢，有也不管用。二头一口酒喷了，从鼻子眼往外冒，大喘气：逼养，不说话是不说话……B哥从窗户冒头了，两根竹竿顺下来，老冒过去帮着往土里插，竹竿挺长，都怼到楼上窗户了。二头勤快一回，往竹竿上架爬山虎，B哥说，拉倒吧，你让宝儿来，你手忒重。天宝上了梯子，老远一看：呦，宝龙来了，还带个妞。
3.
妞是个老外，长得一般，奶子顶宝龙原来对象俩大。洋妞欣赏B哥的设计，骑梯子上让宝龙给照相，一会钻出来，拎两小瓶科罗娜，还照。老冒几个开始上停了，不够喝也不敢要了，宝龙举个科罗娜挨个敬，两起儿就干了。孙老师举着呢，宝龙踅摸酒，天宝一把就搂过去了，宝龙说，一会还你。天宝死活不松手，他跟宝龙说，不是酒的事。一回头，洋妞又骑梯子上了，天宝喊：多拿。一会出来了，还是两小瓶科罗娜。宝龙好歹把圈打完了，刚上梯子，B哥喊，谁还要酒，我给稍出去。
B哥出来拾掇爬山虎，洋妞老看B哥。宝龙要了个金酒，省的老爬梯子。一碟小盐面，宝龙得瑟的，非搁虎口上，看着跟吸粉儿似的。B哥把爬山虎忙活完了，坐宝龙桌上，宝龙说，这是孙红梅，B哥说，什么玩意儿？宝龙说，好记。
拆字都掉色了，宝龙说，还没拆呢？B哥说，费劲，哪儿有钱。宝龙看着对面的高楼，说，逼养，他可合适了。他说的是才小个，他们原来都一个单位的，鬼头老爷们，净打小报告了，结果一拆迁，弄两套房，还个门市，那不灯塔油漆，吃租金就够了。洋妞也往楼上瞧，B哥觉着不对劲，宝龙说，能听懂。B哥说，艹，不早说。
4.
孙红梅想听听酒馆的事，B哥可老没讲了。这房六几年盖的，看着破，当年可牛逼了。九零年他父母搬新家，B哥参加工作。他爸让他收拾收拾，反正也是干行个的，他说行，结果一面墙刷一个月，光扯用不着的了。作的忒狠了，老街坊就跟他爸说，再作哄可就报警了，他爸就桥头找了仨工人，两天给屋子拾掇出来了。八年前，对面屋子出事了，住了仨小姐，一个被杀了，一个跑了，还一个失踪的。后来失踪的在床箱里头找着了，警察还过来了解情况，租房的都该吓死了，说啥不租了。也不道案子后来破没破，反正人心惶惶的，还有说跑的那个其实也死了，尸体扔大坑里了。房是别想租了，B哥拾掇拾掇，自己弄了个工作室，搞家装，反正单位也黄了。有一回干活晚了，B哥没回家，晚上就梦着个穿白纱裙的女的过来找他借火，往床上一坐，床垫子忽悠一家伙。B哥信这个，越琢磨越可怕，第二天就把临街的窗户凿了，本来说弄大点多进点亮，越凿越觉得小，后来就凿成门了，门都有了，就干买卖吧。B哥想来想去，还是干酒馆，除了酒腻子，没人陪你耗着。
孙红梅说，她还在吗？让她当服务员呀。她不是能飞么，一飞就出来了。
5.
孙红梅酒喝的不赖，B哥爱跟喝酒的妹子待着。后来又来了俩，B哥高兴了，酒没少喝，孙红梅从里头把吉他给抱出来了，都是土，还少根弦，就那样还弹嗨了。妹子说，唱个《成都》吧。B哥说，行。我曾经问个不休……
孙红梅在里头哎呀一声。
宝龙晃荡着往梯子上爬，B哥他们从麻将馆进屋的时候，孙红梅在地上躺着，宝龙在窗户里卡着。
B哥从医院回来，孙红梅还没醒，宝龙陪着。B哥说回家取点钱，摔个洋妞得赔多少钱，他心里也没数。一进门，媳妇跟儿子正打呢，为了本破作业，也至于把琴给砸了。一把多钱她必是也不知道，下回买啥得把价签留着。正心思着找谁能把琴给修上呢，中介又来电话了，问房子还卖不卖了。B哥这才想起来，他是说想卖房来着，市里一说学区房要卡年限，房子就卖疯了，一晚上涨一万都不算狠的，那天B哥正跟城管的生气呢，路过中介就进去了。
没少来看房的，B哥又含糊了，他怕酒腻子们跟他玩命，更怕酒腻子们没地喝酒去，怎么说也陪他这么多年了。B哥说再想想，一想人家就觉着要涨价，就不问了。也有一户执着的，中介一天一趟问想怎么样了，B哥后来干脆把电话弄静音，就当没听见。有一天那当妈的自己找酒馆来了，找半天没见门，爬着梯子一看，B哥正好在屋呢，女的穿个裙子，抬了几下腿，没想好咋个下法，干脆就站梯子上跟B哥聊上了，她说赶上这时候，多少钱都认了，你就说吧。B哥咋觉着跟孩儿他妈一个口气呢。
B哥不知道咋接话了，结果来了句，对面屋子出过事你知道吧？女的说，只要能上了重点，就是对面住个鬼，我们也将就了。B哥就觉着啥东西把嗓子眼给堵上了。
中介说，明天政策就到日子了，您那房子就留着吧。B哥听出来了，她这是没挣着中介费来气呢。B哥心里也踏实了。他到底也没敢问那当妈的买哪儿的房子了。
宝龙来电话了，说孙红梅醒了，没事。睡觉吧。B哥长出口气。夜里起来撒尿，B哥见儿子在客厅黑咕影抱着琴哭呢。他没出去，憋着尿又睡了。
6.
架爬山虎的竹竿子歪了，一个朝左一个朝右，说话就倒了。B哥正弄着呢，楼上老太太广场归来，把兜子往地上一放，跟B哥说，你种它干啥？薅都薅不过来，又招虫子又挡害。B哥说就想给窗根底下爬上点。老太太说，是你窗户根还我窗户根？B哥……这竹竿子长的，还带瞄准。B哥……老太太说，这都有物权法别当我啥也不懂。愿意弄离我窗户远着点，穷气。
B哥把竹竿子放了，从二头那拎了卷子旧电线，二头追过来说，你整个破爬山虎用啥电线，用这个。B哥顺着楼房侧面的把手往上爬，多少年没人上去了，都是锈。二头在下边把着，B哥瞄着老太太窗户，中了，就那吧。
不中，听我的，再往那边去两块砖，再去点。老太太探出半拉身子，柔韧度可以，广场没白去。
B哥绑完了绳子，坐楼顶上抽烟，猛一回头，愣了，墙外头一片破平房，平房过去就是野海滩。小时候逃学光去了，那天酒腻子们还扒瞎，有说东边，有说西边，还有说北边的，北边都哪儿去了，也不知道是喝酒喝迷糊了，还是盖楼给盖迷糊了。
B哥看着海，还跟从前似的，没变样。乱石头堆边上，有一大片绿的，B哥看明白了，那是房子，B哥跑到楼边上，看清楚了，绿的是爬山虎，把房子整个都包上了，B哥记着从前是个兵营吧，还有个俩杠子呢，也都爬上了。B哥正看着呢，二头在下边喊上了，下来嘿，来事了。
城管的又来了，说酒馆可以开，没事，赶明桌子就别摆了。态度不赖，B哥态度也不赖，说，别赶明儿了，现在就收了吧。二头你干啥呢，看着。
二头说，没空。
晚上酒腻子们来了，B哥说，赶明儿都别来了，回头让我把酒腻子也收了。天宝爬进去，拎两提篓出来，二头说，别，走这吧。天宝没嘞他，把酒递出去，老冒在那边接着。
半夜，二头进来了，说房不租了，跟老几个说了，明儿都别来了。B哥说，租你的，谁说什么了，喝一个，算我的。二头说，你说的啊。过去咬牙挑了个粉红象，又搁那了，还是拿的绿棒子。B哥说，你完了你。二头说，你行咋的，没听说过酒馆还卖绿棒子的。
宝龙来电话了，说，我艹，孙红梅跟我说，她没摔，是给吓晕了。她见一个穿白纱裙的女的靠吧台那抽烟呢。
B哥撂了电话，心思半天，小凉风嗖嗖的。
不是小雁吧？B哥说。
还真是。二头说，想抽烟怕她妈看着，猫这抽来了，大洋马一叫唤，把她也吓着了，刚跟我说。你说这叫啥玩意，还说让人当服务员呢，这家伙给吓的，吓屁了。叶公好龙！
B哥说，成语啊！
二头说，你忽悠我干啥，钥匙搁桌上了，走了啊。
B哥说，跟你说用着就用着，我这能进屋就行。明天给我拉几块板子去，给我儿子隔个琴房，他妈不让在家弹，上这弹吧。都在一块挤着吧，就是真有个鬼，咱也将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