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的烧饼
童年的印记中,外公对我是很宠爱的,六十多岁的他,劳改回来后,因为冤假错案的缘故,重新回到饼店工作,手艺好,人品好,处处受到人的尊敬,每天人们都是排着长队去光顾他做的黄烧饼,外公曾口述过一件这样的故事给我听过:
有一年冬天,乡间的地面都冻裂了缝,西北风像刀口似的刮到脸上生生的疼,河面厚厚的冰能拉动牛轱辘车,村子上有位年轻的小伙将要到镇上干活,这是他第一次出门做工。
这天早晨,天微亮,小伙就准备和同村的人一起去干活。临行,他低下身子俯在生病的老母耳边说:“娘,儿子今天去镇上干活,管饱饭,还有工钱,您念叨过的老杨头的烧饼,天晚拿到工钱儿子就给你买。 ”面色苍白的老母亲缓缓地伸出一双满是青筋的手拉了拉儿子手说:“傻孩子,这年月肚子填饱就不错了,烧饼娘不想吃。 ”母亲的话让小伙更坚定,他紧紧握了下母亲的手出门去了。
卖了整整一天的力气,抬重件的时候一个个壮汉子青筋暴起,薄薄的棉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说是管饱的饭,就是两碗稀的照见人影的面汤和两个巴掌大的小馒头。小伙虽是第一次出门,可他用心观察主家尽管有宽敞屋子和幽深的庭院,主家与两个儿子仍与他们吃一样的饭,干一样的重活,荒年,有钱人家的日子也紧巴着呢。
饿,在那个年代是谁都想摆脱的生计问题,虽然此时已经结束十年动荡,但百姓的生活依然艰难。这一帮干活的爷们因为吃不饱,一个个脸上蜡黄色,一天之中,唯有拿到那两角工钱的时候,脸上才有了一些浅浅的红润。同来的人都急匆匆拿着工钱赶回村子,小伙子手里紧紧地拽着“巨额”的工钱却来到镇中心的街,夜幕低垂,一盏微弱的灯光下,镇上的烧饼店还在营业,他心中一阵窃喜,赶紧跑过去指着一层厚的白棉布匆匆又怯怯地问店家:“这烧饼可是老杨头做的? ” 店家呵呵的憨笑道:是的,这镇子上哪里还有第二家?”
小哥面露喜色,问询价格,店家应道:“五分一个,不算便宜,但这烧饼可是干草烧的火,酥油擦的面,油渣子可是一咬满口香啊! 你闻闻? ”
白布一掀,香气扑鼻的大烧饼又圆又胖招人爱地躺在那里,那一层脆生生的白芝麻像一片片晶莹的雪花,点亮了这个饥寒交迫的傍晚。小伙子用一天的工钱换了四个热乎乎的烧饼,忍不住端到鼻前闻一闻,不争气的肚子再也无法安静,“咕咕咕”唱起歌来。小伙屏足一口气用力把腰间的草绳又紧了一回,顺手掏出怀里一块大方巾把饼一块块叠好,那调皮地散落在外的几颗小芝麻都被他一一找回。店家好疑惑地问:“都听见你肚子唱的空城计了,怎么还不趁热吃呢? ”
“我老娘病了,念叨这镇上的烧饼好几回了! ”小伙说完扭头就要走。这时候,他的胳膊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回头一看,正是卖饼的店家冲他憨憨笑道:“小哥,别着急走,就冲你这份孝心,大娘的饼我来请,但你要当着我的面趁热把怀里的饼吃了再走。”说完,店家就拿出几张大大的旧报纸把饼篓里剩下的七块饼全都包了进去,还找来一只有拉手的布袋装好。都说镇上的人看不上乡下人,这样的年景却是镇上人温暖了一颗农村孩子的心。
小伙泪眼婆娑,百感交集地掏出怀里的饼,大口大口咬着。先是肚皮不叫了,然后身体也渐渐暖和了,最奇怪的是心里面刹那时亮堂起来。他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感谢,到处闹饥荒,七块饼的馈赠太沉重。店家看出他的心思,微笑着拍了拍他不停颤动的肩说道:“小哥,我也是个讲孝道的人,这饼就是你我的孝心,快趁热拿回家去吧! ”
一段往事,就这么被勾勒了出来,那店家不是旁人,正是我六十多的岁的外公,因为他的一个小小的善举,改变了那个小伙的一生。这个小伙子后来成了我外公的徒弟,外公的会做烧饼的手艺在镇上是出了名的,直到八十岁数九寒冬还赤膊钻进饼炉里贴饼,遗憾的是他的七个儿子没有继承他的手艺,却是这个外乡的徒弟执着地将做的手艺传承下来。如今这位徒弟已是花甲之年,他的饼店前几年还在,生意也是很好,最近的一次去镇上,专程跑去看了一下,饼店已经改成了饺子铺,大概也是没有年轻的人选愿意传承这样的苦营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