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桥(轿)头、双井沿、中间弄,这些在记忆里若隐若现的地名,是故乡的一些地方名称。
小时候,家住花桥头,又叫花轿头 ,桥(轿)谐音。为何叫花桥(轿)头?那时特别好奇——十万个为什么砸向阿爸姆妈,父母也不甚解,那挠心挠肺的好奇心非满足了才得安置。于是从东邻问到西邻,从阿婆问到阿公,终于找着一些线索。
一说,是因了前面有雕栏的那座桥,叫花桥,以前完整的时候很漂亮,铺的石板特别宽厚,两边护栏雕刻有精美图案,是这个村子除‘蜂窝墙’之外,最具有代表性的建筑物,整个村子再找不出第二座,想来也是有些来头的,所以这儿便叫了花桥头。
二说,可能许久以前,解放前吧,这儿住着一户小地主(就我家住的那房子),做着花轿出租的生意,村里租的起花轿的人家有婚庆嫁娶的都来这儿租赁,所以也叫花轿头了。感觉 ,两个说法都很有道理,所以呢,是‘桥’是‘轿’,也都无所谓了,却勾起了我另一个好奇心:想象着坐在真正的花轿里是什么滋味儿。
儿时总喜欢听奇谈怪论或是鬼怪的故事,以前乡村没电视没手机,没啥娱乐活动,大人们玩儿会扑克牌后,便喜欢说些乡野俚俗和鬼怪奇谈的事儿,大人不让小孩听,我们就偷着听。听到惊悚处,又害怕又担心,越害怕越想听,便缩着脖子勾着背钻进人堆里,尽量地躲避姆妈的视线,以免被发现被呵斥驱逐。听过的后果就是晚上睡觉悲剧了——灯没熄便开始害怕,把各个角落扫视一遍,灯一熄更加害怕,死死闭上眼睛,用被子盖住脑袋,就担心突然出现什么妖魔鬼怪,等姆妈来查夜时,总看见我蒙头睡,每每便要叮咛几句:囡囡呀,不可以蒙着头睡觉的。还吓唬我有家小孩子蒙头睡给闷死了呢,吓的我不知该不该睡觉了,也再不敢偷听大人们讲鬼怪故事了,可是,听过的已经记在脑海里,很长一段时间忘不掉,晚上睡觉就胡思乱想,便总是在担心害怕中睡去,还做各种恶梦,童年时期的我有段时期瘦弱敏感,眼圈发青,营养不良,外人总说父母偏心,几个孩子中就我被饿着了,父母也总是担心。
阿爸那时当着村干部,镇里来了领导干事,工作之余,有时会来家吃饭 ,住宿。姆妈便忙着去菜园子摘菜,让阿爸去买酒买肉,变着花样儿力求丰盛些,那些干部叔叔或伯伯 ,总是和阿爸在高谈阔论,喝酒聊天,阿爸总是意气风发的,姆妈总是笑盈盈的,妹妹总是俏皮捣蛋的,我总是文静胆怯的……那个年代,大人和孩子,都生活的简单快乐。
门前的水沟,贯穿村子的东南部,沟深且窄,村里的流域,都是一边是房屋或园子,一边是道路,隔一段路便有或宽或窄的石板桥横在上面,那些简陋的石板桥大都没有护栏,有的上面已铺满厚厚的泥土,不大能看到石板了,有的留下或深或浅的车辙印子,那是岁月的印记。水沟的水位通常很低,路边的堤岸有石板台阶下去,清清浅浅的流水,能清楚看见鱼虾在水中游曵,人若下去,它们便警觉得即刻游进石板桥下的阴暗处,速度之快,不过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身影。我们经常趴在门口的石板桥上,盯着水里的鱼虾看,也想下去捉来着,可是姆妈不让我们玩水,说玩了水晚上会尿床,还有沟里蚊子多 ,水里有蚂蝗,衣服会弄脏……等等。总之,要是被姆妈发现哪个玩儿水了,便逃不过一顿打屁股。胆小的我牢记姆妈的话,要多乖有多乖,妹妹却总是乘午睡时偷溜出来,和邻居家小孩在水沟玩的不亦乐呼,然后不是湿了衣服就是湿了头发,被大人拎上来,啪啪打屁股,还倔强地不吭一声。
夏天的时候,附近的小孩都喜欢下去水沟玩 ,主要是捉鱼虾,还凉快,虽然咱们是近水楼台,却只有羡慕的份。很多个夏日午时,都被那些欢快的嘻闹声撩拨的无法入睡,姆妈也是被吵着了,便出去驱赶那些孩子,让他们晚点再来玩,这样,方得入睡。
听阿爸说,这条沟的源头是一个大水库,所以不论天多旱,这水都不曾断流过,沟里水深草茂的地方,偶有大鱼躲藏,不过一旦被发现,十之八九被捕捞了上餐桌。有天晚饭时,阿爸同两位干事叔叔说,门前沟里发现两条尺来长的黑鱼,一直躲在石板桥下水最深的石头窝里,等晚上夜深人静时拿上家伙一块捉去,两位叔叔听了,兴奋的两眼发光,说定要把鱼给逮到了。这话我听着也有小小的兴奋,期待着观看阿爸他们捉鱼。
天黑了,我便问姆妈阿爸他们几时去抓鱼,姆妈装傻充愣:谁说有鱼抓了?没有这事!小鬼别乱说,一会乖乖睡觉去。姆妈真讨厌,明明她也听见了,还骗人,哼!我找阿爸问去,阿爸说不能吵吵,知道人越少越好,也不能观看,不然鱼就跑了。撑灯时分,小孩便都上床睡觉了,我一直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就想等着看阿爸他们是否抓到鱼了,可是许久过去了,许久许久过去了,村里狗都没声了……没撑住睡着了。
突然,一阵响动自门前水沟传来,是谁在“噢噢噢,——这边这边,快快快……还有……”一迭声地叫着,然后便是哈哈大笑声传来:“总算给逮住了,呵呵 ,呵呵……”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借着厅堂里的灯光,鞋没顾上穿跑出去,就见阿爸穿个裤衩拎着个木桶子往后堂走,还有两位叔叔正拧着湿裤腿,我踮着脚小跑过去,拉住桶探头往里看,两条乌黑光溜没鳞的大头鱼在水里扑腾着,阿爸笑眯眯的说:“你这妮子,也不睡觉……”我嘿嘿傻笑。
第二天早上刚起床,妹妹神秘兮兮拽我到厨房水缸前,指着里面的两条黑鱼,脸上尽是兴奋色:看,黑色的鱼!看着鱼在大水缸里游着,我也很开心,虽然一早知道了,但不能说出来,不然该被冠上坏姐姐的名头。那时黑鱼很少见,还有种少见的鱼——娃娃鱼,那儿也有过,有段时间,半夜老是能听见婴儿哭声般的哇哇声,有时在上游一点,有时在下游处,有时就在门前石桥下,挺瘆人,我只偶尔听到过,便暗想是不是故事里的鬼娃娃在找家人,害怕的紧,不敢睡,爬上姆妈和妹妹的床挤着。后来问阿爸,知道是一种叫娃娃鱼的鱼在叫,这种鱼还长着腿,晚上时喜欢爬到水浅的岸边,只因从来、一直都没见过,便总是浮想联翩……
多年后回想那时光景,新鲜的空气,清甜的井水;亲切的近邻、不设防的人际交往;收获的快乐、肆意的笑……这些是往后几十年人生中都极少有的。
后院隔着条小路旁住着一户人家,有个小女儿叫香花,大家都叫她香花神子(傻子)。香花年龄大概十一二岁,长的个不小,智商却还比不上5虚岁的小妹,整天跟在小妹屁股后头疯跑,‘群儿、群儿’地叫,有时叫烦了,小妹便小手叉腰,瞪着香花:别叫,再叫就不要跟着我!香花是个智障儿童,从小没有人跟她玩,只小妹跟她玩,小妹指东她不往西,说啥是啥,好吃的好玩的全奉上……
阿爸后来考上干部招聘,去乡里工作,姆妈便常往乡里跑,早上去下午回,把我们姐儿几个托给邻居照管。有次小妹乘人不注意,忽悠香花跟着一起往乡镇找阿爸姆妈,响午后,香花娘找香花不见人,问到我们,才发现小妹也不见了,这下把邻居阿公阿婆吓坏了,然后开始疯了似的找人,水井、河沟,池塘、菜园子,废屋,祠堂,田埂……就差把天和地翻个个儿。阿婆吓的呜呜哭:娃儿呀,哪去了……我更是吓的嚎啕大哭,寻思着小妹是不是找不回来了?怎么办?村委干部组织人搜索了大半个村子,一边派人去通知阿爸姆妈,闹腾到快傍晚了,阿爸姆妈回来了,手上抱着小妹,香花跟在后头,阿嘞个去,咋回事?我瞪着泪花花的眼睛看着姆妈。原来,小妹忽悠着香花,要去镇里玩,阿爸姆妈都在镇里,可以买好多好吃的。香花呢,毫无疑议的屁颠屁颠手牵手去了,三四十里路,小脚和更小的脚丫就那么走了一半的路程,幸好往返只这一条道,阿爸姆妈正好回来,半道上遇上了,差点惊掉下巴。小妹一路还抱怨香花没用,一会想姆妈一会想家一会要回去,告诉有好吃的才肯一直走,都没我厉害啦……阿婆闪着泪光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则被姆妈教训:怎么不看好妹妹?!我欲哭无泪,扁扁嘴,委屈又无奈。现在想来,最失职的是姆妈呀。
自那之后,阿婆再不敢应下照看之事,姆妈便也再不能丢下我们往镇上去,除非带上小妹,可是那么远的路,带个这么小孩子走,多累。别看这次丫头片子是自己走的,后来每次去大都时候是要大人背或抱的,姆妈每次也都是与村人结伴而行,有人搭把手,不然够呛呢。“磨人精”这是姆妈后来给小妹取的混名。香花得了吃的,笑嘻嘻跟着她急恼的家人走了。小妹这件“英雄”事迹后来被大人们作了多年的谈资
我也从不跟香花玩,但偶尔会跟她说话,也从不叫她“神子”,她多数时候邋里邋遢,有时穿件新衣会干净两天,在我看来,香花就是傻点,性情却很温顺。
有次看见她在哭,便好奇地问:你干嘛哭,香花?
香花看看我,又看看我,把手掌摊平伸到我面前,是一只崭新的口哨,嗫嗫嚅嚅地说:“群、群儿、不跟我玩,我、我想找她,这、给、给她”。
眼神孤单又怯懦,看着有点可怜,我想了想,把香花带到小妹面前 。可是小妹瞄了一眼哨子,拿过来,吹了吹,答应一起玩一会儿,不多会就撇下香花跑没影了。后来好些天没见香花来找小妹玩,只成天介的见小妹往外跑,真是越发的野了。
突然又一天,姆妈气急败坏地拎着小妹进门,往椅子上一扔,拿了根‘猫烧’——竹枝丫在手上,威胁道:“说说吧,你咋就那么听人家话,让拿吃的就拿吃的,让拿钱就拿钱?家里你还拿了啥出去?”
喘口气,恨铁不成钢地:“你是第二个香花吗?你还不如香花!”
小妹鼓着腮帮子,盯着那根颤巍巍的‘猫烧’ ,不出声,姆妈轻轻一挥,便抽她小腿上了,小妹立时跳起脚,嚎叫着“不要打,不要打,我说我说”。
原来,小妹不和香花玩,是跟另外一个小姑娘玩一处了。那小姑娘还不让香花跟着,你道为何?因为香花拿不出啥她看得上的东西来。她们玩过家家,让小妹今儿拿糖果饼干,明儿拿发夹头花,后儿拿勺子杯子……直至拿钱。每次拿了塞在一个墙洞里,骗妹妹说,这个洞是玩家家的小“仓库”,东西都放这个“仓库”里,需要玩什么的时候,再去拿出来玩。每次小妹再去拿的时候,里面总会少一两件东西。
这次,笨丫头拿了五块钱去,结果没了,才知道着急,找上门让人家还钱,人家不承认,她急的在人家门口哭。小尾巴香花虽然没得参与,却一直跟着她们,见状便回来找姆妈,只说群儿哭,指方向,姆妈跟着去,问了个七七八八,气恼的不行,便出现了前面那一幕。东西拿了不少,钱拿几次了。真是一物降一物,小妹毕竟才5岁,怎能是那小姑娘对手。傻丫头,你家开着小卖部,零钱都搁抽屉里,多方便你拿,人家算计的就是你呀 。姆妈找那家大人,说了情况,让教育教育孩子。那家人是个什么样子呢?生了5个女儿,还在生,家徒四壁,总之一个字:穷。父母没读过书,下面孩子们也没钱供读书,差不多一家子文盲。还蛮不讲理,孩子们被教育成什么样可想而之,所以说了也白说。
过后我问她:你怎么那样傻?比香花还傻不是?她气鼓鼓的瞪我:我不傻,香花不傻,是那人坏!
再往后姆妈不许我们接触那家人,且要远离。妹妹又和香花一块玩儿了,当然还有其他的玩伴。我问阿爸:是不是和傻人玩久了,自己也会变傻?阿爸说:不会。我还是偷偷把这个怀疑告诉了小妹,让她别再跟香花玩。小妹想也没想:就要跟香花玩。我拿她一点办法没有。而小妹这件“光荣”事迹也是被大人们作了很多年的谈资,小妹可算是咱家的风云人物了。大家都说小妹这性格,若是个男孩儿,才更相宜。
那时,干事叔叔或伯伯总喜欢问我们长大想要做什么?我不记得是怎么回答了,但记得小妹总是回答:不要长大。那时我便嗤笑:你傻呀!果真是同傻子在一块儿久了,也被感染傻了。谁不盼着快点儿长大呢?就她,还不要长大?事实上,小时盼长大 ,而长大后更怀念小时候的光阴。虽说是童言稚语,妹妹却似乎有先知:人长大后烦恼总是比快乐多。
双井沿,就在门前石板路过去一点,两口直径一米多的井,间隔六、七米并排着。井大概有八、九米深,没有井圈(从前是有井圈的,大革命年代不见了),井水跟据季节变化时满时浅,里面生长着一种青绿色象发丝样的水草,井壁上长满蕨类植物,象张着的两只大口,随时等着吞噬掉入的猎物。不时有人掉下去,玩耍的小孩居多,走夜路的生人,喝醉了的醉汉,也曾淹死过人。估计是还没记事起,姆妈便教导我们远离双井沿,绕开走,还多次对阿爸唠叨:村委、生产队上也不想办法做两个井圈(那时还真不易,许是因为穷,许是因为没人重视)。
井水不能喝,只能洗东西。井的一头有个很大的圆形石槽,半尺深、有排水口、象传统石磨底盘,能坐进三四个大人有余,一看就是人工钎凿而成,用布或稻草团把排水口塞紧就能储水。附近村民都爱用它洗菜洗衣,夏天给孩子们洗澡。姆妈爱干净,在河沟洗过的衣服,总要到井里提水放自家大木盆里再清洗一遍,从不用那个石槽。夏日,天擦黑后,阿爸和叔叔们喜欢去井边用井水洗澡,而我只去过几次,都有大人在旁,壮着胆子往里瞧,感觉幽深可怕的要被吸进去了,吓的赶紧后退。
有次姆妈铁桶沉下去了,那个叫孙凯平的叔叔说要下去捡,阿爸还未来得及阻拦,他居然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姆妈吓得“啊”地叫了声,这……,虽然只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便从水面冒出头,对于在上面等着的人们,却象万年。见他一手抱着倒扣的铁桶,一只手抓住井壁的岩石,两脚叉开找好落脚点站稳,阿爸赶紧趴井边拉他上来 ,大家才松了口气。叔叔坐在井边喘了口气说:可能因为水底气压压强大的原因,握提手往上提还提不动,象有千斤重,只好利用浮力把桶口向下倒扣抱着,嘿,就不重了,就这给耽搁了一下 。他说的轻松,我们手心捏的汗都没干,多危险,阿爸严肃的说:“你呀,真是初生牛窦不怕虎,一个桶有什么要紧,不值这般冒险”。而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叔叔,全是敬佩。
一年后,我们举家搬迁,离开了乡村,用阿公阿婆的话说,囡囡去做城里人了。邻里都来相送,小妹兴奋的小嘴啪啦:阿公再见,阿婆再见,秀姨再见……香花再见!香花呢,哭的稀哩哗啦,她难得不开心,更不见哭成这样子。姆妈便说:香花是舍不得群儿,香花以后跟你姆妈去镇上找群儿玩,我给你买糖吃……
老房子租给了老乡,连同小卖部也转手过去,家具也全留下了。每逢放假,我们还是喜欢回去玩几天,阿公阿婆家的红薯稀饭,小甜薯一直馋住我们呢。香花每次都象迎贵宾似的,一早跑桥头等着,兴高采烈的。小妹没心没肺的样子,说出了以前从未说过的话:香花,你咋这么脏,象个‘神子’,也不洗洗,还嫌弃的皱皱小鼻子。阿婆笑眯眯的说:哟喂,丫头当真做了城里人不一样了,知道爱干净了。

有一年,阿公病了,阿爸领着我们全家去看望。阿公阿婆都是勤勤恳恳的老实人,从前姆妈一个人带仨孩子,多亏阿公阿婆帮衬,田地里出息的瓜果菜粮也总往我们家拿些来,阿爸姆妈心里时常不忘恩情,便把二老当父母敬着。阿公阿婆有两儿一女,阿公拖着一条瘸腿,逢阴雨天就疼痛发作,养活一家子不容易,因为家贫,大儿早早去外地别人家入赘,只农忙时回来帮衬几天。二儿就是鼓叔了,他小名叫彭鼓,小时读过几天私塾,识得几个字,便总是自视清高,说话都比别人文绉绉,还是个话唠,身体弱,干农活不是把好手。女儿是老幺,21岁就嫁人了,姆妈说算是嫁的晚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剩下鼓叔,家境不好,性格面,身体不健壮,难找媳妇阿,三十了,还未成家,愁坏了阿公阿婆。
这次没见香花出现,我和妹妹有快一年没回去过了。小妹不忘找香花。 问起香花,阿公一家人不禁唏嘘:那孩近年长的快,快成大姑娘了,要不是个傻的,得多好,她爹娘就这一个闺女,其他都是小子,虽是傻的,也是捧着疼着的呢。又叹:可怜哪!姆妈忙问:咋的啦?
阿婆看着我们说:囡囡带妹妹去院里摘桃子去,今年桃子结的多,好些都红了呢。我们去到院里,拿了根杆子给妹妹,让她们自己打。
我则偷偷回到阿婆房门外坐着,便听阿婆说:一个傻子,还能怎样?也亏的是个傻的,自己不知事,也不懂这事的厉害,也就不晓得伤心难过。
姆妈则愤愤地骂:真是畜生!
又说:咋不告他去?
阿婆说:这事咋告?没留下证据,香花不知事,她姆妈当日也没多留个心眼,家里人也都碍着面子呢。
我听了个云里雾里,隐约知道香花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出来看见妹妹被鼓叔驼在肩上正伸手摘桃,摘了好些了,就说:群儿我陪你去找香花吧。
香花家同阿公家只隔着个菜园子,菜园是阿公家的,打理的郁郁葱葱,各种当季的蔬菜瓜果,载种错落有致,满满当当。每每别人赞阿公菜园子整的好,他便说:我这老寒腿,也只能待弄点菜地了!
小时候我最喜欢呆的去处就是阿公家的院儿和菜园子。在院里树荫下看故事书,泥地上画画,玩跳房子,看蚂蚁搬家,扯一种叫‘牛奶奶’的野草。那种草一扯断,断截面便有白色如同乳汁的液体,略微有粘性,放在蚂蚁经过的路上,总有一两只好奇的会去碰碰,然后被粘住,经过一番左右挣扎,总算挣脱。我呢,就观看这个过程,这个小小的恶作剧,总是让我兴奋又怀有犯罪感,小蚂蚁很无辜,为了我的高兴去捉弄它们,有点——不应该。
经常跟着阿婆去菜园摘菜,跟在阿公和鼓叔后面收拾拔出的杂草,看他们翻地播种栽菜秧,挖马铃薯和红薯,只一样,浇大粪时从不去,且得等几天气味散了才去,有点叶公好龙。反正,阿公家的院子和菜园子,就象我的后花园,冬日有煦煦暖阳,夏日有荫凉清风,秋日有累累硕果,还有阿公给讲古(故事),宁静安逸又乐趣无穷。
我们走到菜园靠香花家那边的矮墙边,站在园子的篱笆门里。
群儿大声喊:香花——,我来了,你快出来!
香花的小哥哥出来了,隔着老远,凶巴巴地问:找香花做么子?不在家。
小妹问:她去哪儿啦?
那位小哥哥瞪了我们一眼,不再出声,然后一转身回屋去了。
我拉起小妹回了阿公家,把刚才去找香花的事儿说了,阿婆说:丫头哎,别去找她了,去亲戚家了呢。
探视过阿公,当天我们就都回去了。
香花的遭遇,是在几年后,阿公的女儿来家跟姆妈唠嗑,才了解到,可能姆妈觉得我长大了,不需要特意避讳我了,加之我害死猫的好奇心,死赖住不走,她只好戳了戳我的额头 ——小孩子家家。
香花来到人世,生来是个傻子,是她的第一不幸。就在阿公病的那年,我们去探视阿公的几个月前,她再次遭遇不幸 。五月下旬的天气,人们己经只穿的住一件薄衫了。香花那两年一下子窜了个,身形也抽条了,有了姑娘的雏形,皮肤白里透红,不看眼神,不讲话,那就是个清秀好看的女孩。香花平时也不出远门,从小她除了跟家人去田地里,活动范围就这花桥头,几乎没去过更远的地方(同小妹去镇上找姆妈那次除外)。也不象正常农村女孩,从小跟着大人干活,所以她比一般女孩还细皮嫩肉。
那天,天气很闷热,正午时分便下起了大雨。一个壮实的男子,可能是从不远处山坡砍柴火回去,走到这儿正好下雨了,便进了附近一个有柚子树的园子避雨。园子里有个不小的茅草棚,里面堆放着柴火,干稻草和草灰,茅草棚以外是菜地。园子周围筑有高高的围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是住家的。这个园子是我一个表姨家的,以前我们也进来玩过,表姨女儿跟我同班,有时会在一起玩。园子只一扇木板门进出,一般都是锁上的。那天不知是谁忘了上锁。
香花不知在哪儿玩累了回家,半路上下雨了,也站这儿门前屋檐下避雨,见门开着,好奇地走了进去。男子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走进来,以为是主人家来了,开口说:进来躲躲雨,雨细了就走。香花朝那人看了眼,咧嘴笑了笑,然后便自顾自好奇的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看见柚子树下被雨打落下的柚子花,也不管雨大,捡了几朵在手上捧着,本来衣服就有点湿了,这会淋了下更湿了,贴在了身上,头发也湿漉漉地挂在额颊上。
男子看着她问:这是你家园子吧?香花不理他(香花平时也只跟熟人说话),只顾玩儿自己的。男子又问:你叫啥名?住哪?远不远?仍旧是无应答,且也不看他了。他也看出来,这是个傻女。过了一会儿,男子拿出一个生红薯朝着香花递过去:吃番薯么?香花斜眼瞧瞧,摇摇头:不要。男子想了想,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贰元纸币,说:给你买东西吃好么?可以买好多韭菜饼子(那时韭菜饼子一角钱一个)。一听韭菜饼子,香花眼睛亮了,看着男子手上的钱,又看了看男子的脸,男子满脸堆笑:给你的。香花期期艾艾地伸手拿过钱,高兴地烈嘴笑了,说:买韭菜饼子吃。
男子走到前面把木门关上,又拿了根扁担把门抵住,。回来伸手把香花的头发拨到耳后,看着她贴在身上的衣裤说:衣服都湿了,脱下来拧拧?手便伸了过去,香花以为他要把钱拿回去,忙往后缩了缩,男子看出来了,忙说:脱衣服。并动手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搭在一根竹竿上。雨没有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天地间只听见哗啦啦的雨声。
男子走近香花,指指自己光着的上身说:脱衣服,凉快。然后开始解香花上衣扣子,香花一手捏着钱,一手捧着柚子花,嘻嘻笑着,完全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完全感知不道将要受到的伤害。男子把那粗黑的手覆了上去,抱起香花放倒在稻草推上,可能是手上的花掉了,也可能是感觉不舒服,她坐了起来,男子一下把香花按倒说:等下带你买韭菜饼吃,你乖,别出声。香花迷惑不解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天阴暗暗的,雨哗啦啦的响彻大地,除了雨声还是雨声。香花疼痛时的哭叫声,被雨声掩盖的毫无声息,她双手拍打着那人,却依旧被重重地压在男子身下……不知道多久后,男子起身,看着因疼痛而卷缩起身子的香花,衣不蔽体,白嫩的胸脯上被啃咬的红一块紫一块,男子伸手又蹂躏一番,香花一个劲往后缩,边哭喊着“疼”边拍打男子的手臂,男子猥琐地笑着,扯了扯香花的衣服,帮她把扣子扣上,看见旁边掉落的他给香花的贰元钱,捡起,塞进香花手心:买糖、买韭菜饼子吃。香花捏住钱,依旧在抽噎着。
这时,雨小了,男子挑上柴火担子走了。
香花爬起身,别别扭扭地走回家,她姆妈不在家,嫂嫂见了,只说:香花,你又野哪去了?下雨了也不知道回家,看你淋得跟个鬼似的。拿了身衣服让她去换。晚饭时香花跟她姆妈喊疼,问哪儿疼,香花指下面,脚疼?香花摇头。她姆妈心里一动,问肚子疼?香花点头又摇头。她姆妈牵着她手去了房里,脱下裤子,看见大腿上结痂的血迹以及裤衩上一些鲜红血迹,以为是女儿初潮来了,用手摸她肚子问疼不疼,她点完头,又用手指了指私处:这儿更疼,她姆妈疑惑的让她躺下,一看心惊肉跳,天,这哪是来初潮啊,下身一片狼藉。掀起衣服看见小胸脯上也是不忍目睹。她姆妈两眼发黑,跌坐在地上,愣了会神,泪如泉涌,良久才从地上爬起,抖着手帮女儿穿好衣服。噙着眼泪艰难地说:香花乖,告诉姆妈,怎么弄的,谁弄的?香花在口袋里捏出一张贰元纸币伸到她姆妈面前,然后断断续续,颠颠倒倒地说出了事情经过。她姆妈呜咽着喊了自己男人进来,把事情说了,香花阿爸牙咬的咯咯响,握成拳的手青筋暴起,说:定要把那个畜生找出来!
香花从此被家人关在了家里,小哥哥负责看守她,最远不能出自家院子。可怜的香花自由惯了,突然被限制不能出去玩儿,不适应。有次小哥哥一懈怠,香花又跑出去了,找回去被姆妈打了一顿,吓唬她再跑出去就打死她。她姆妈包括几个哥哥和阿爸,从来没碰过她一个手指头的啊,香花哭的很凄惨,她姆妈也伤心不已。
那个男子最终被找到,住村北,二十七八的光棍汉,平时就好爬窗扒门缝偷窥娘们洗澡什么的,也总干些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的龌龊事。香花家人没有留下有力证据,人家不承认,还说一个傻子的话怎能作数,告也没法告。香花阿爸带着几个儿子把那人揍了个半死。这事就那样不了了知。
后来香花就一直被关着,经常从她家传出香花的哭闹声,只要是个活人,都关不住,总不能关一辈子吧?她三个哥哥两个讨了嫂子,嫂子们每回被人问起这事都觉得丢脸,渐渐地对香花厌恶起来,从而引发了婆媳不和,夫妻不睦。香花还未满15岁,本身就是个傻子 ,她的人生本就身不由己,这下更惨了,简直就如那等待被处理的废品,丢又舍不得丢,摆在那又碍事、戳眼。她姆妈心疼女儿,又无可奈何,每次在阿婆面前抹眼泪,阿婆也只有同情、安慰,帮不上啥忙,话说这事儿谁也帮不上忙阿。这世上,从来都是有人活的恣意,有人活的艰辛;也不都是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的。
听说香花后来被送到远方亲戚家去了,她姆妈陪着呆了一段时间;听说后来也嫁了人,丈夫是个残疾人,只要个能生孩子的女人就成。这些消息都不是确切的,但我很希望是真实的。人世走一遭,是苦是甜是悲是喜总归要凑个完整才不 枉——即使她是个傻子。我在心里默默祝愿香花、阿公一家,以及花桥头的乡邻都能过上好日子。花桥头的人们,愿你们安好!
回望那个年代,有着它特有的美好和悲哀,清纯和浑浊,。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们,也都浸染在那些美好或悲哀、清纯或浑浊里。时代的变迁,日新月异,花桥头早己非昔年的花桥头,但它留给我的童年记忆,永远是那个风清水甜,野趣泱然,自在安逸,有着宁静后花园的花桥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