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已不敢出现在白天。就算是黑夜,也不愿去人多的地方。
我叫阿罗,是一名杀马特,曾经自命不凡,傲视街头。可是经过网络猎手一轮一轮的攻击,如今这个城市的杀马特散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站在镜子前,戴上帽子用力的压下爆起来的红色头发,刘海也被盘于耳上,再围上围巾,带上口罩。还是选择了一身红黄相配的衣服。我该出去工作了,在每个凌晨的三点钟。
“阿罗,回来吧,城市或许真的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昆在电话另一端说。
昆曾经也是一名杀马特,在网络猎手对我们的打击中昆的女朋友雪不堪舆论压力以及异样的目光于一个夜晚突然变得自闭起来,对着镜子剪光头发,扯掉了硕大的耳环,卷缩在墙角。再也不是那个张扬,不羁的雪。
昆无奈的买了顶帽子给雪戴上,自己也剪了头发,带着雪一起离开了城市回到乡村——当初梦想开始的地方,回去时却像是为了埋葬梦想。
“昆,我还能坚持,雪怎么样了?”我走在后半夜的街头说。
“还算稳定,不过头发一长出来她就要去剪掉”昆说。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当初是我带着昆和雪进的杀马特,原以为在这发达多元化的城市里我们会被接受,会被认可,会听到我们的文化声音。然而到了这里后,从一开始对我们的好奇,到鄙视,直到当我们的影响力登上了各大网络首页后,我们便开始遭受各种打压,我们成了这个城市的蛀虫。
我的工作是一名送奶工,在这个城市最寂静的时候,穿梭在城市中,没有异样的目光,我甚至可以不用带帽,不用口罩,让我火红的头发肆意挥动在这城市中。孤寂的城市,冷清的街道,没有人会唾弃我。
到了牛奶店后老板给我算上周工资时扣了我一百元。当我问他要时他只是看着我,看着我的帽子看着我的围巾看着我的口罩,说:“你是杀马特。”
我身体猛地一颤。
“要不要我打电话通知网络猎手”老板嘿嘿的笑着又说。
我没有再说话,只能默默的转身继续今天的工作。
骑着送奶车徜徉在凌晨的街道时才能感觉到城市之大,把每一瓶奶放在他人家门口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然而天一亮,我就得躲回自己的角落,这个城市不接纳我这个杀马特。
苏夏是在我送奶的过程中所认识而我们本就不属于一个世界。
那天我把牛奶放在门口墙壁的箱里时,这家的门突然打开出来一位身穿西服的男子和穿着棉布裙的女孩。
棉布裙女孩看到了我鄙视的望了一眼后就双手勾住男子的脖子,我赶紧离开去往上一层楼。
“我老婆今晚的飞机,她回来后我会给她提离婚这事”上楼时我还是不自觉地听见了男子说的话。而当我再下楼路过这层楼时女孩还站在那里,一个人。
“你是杀马特吧?”女孩走到我面前说。
我很奇怪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女孩说着同时从我帽子后边捋过一束红色头发,不屑的笑着。
一束干枯的红发涌出了围巾,我点了点头。
“放心,我不是网络猎手,我是来帮你的,我是苏夏”女孩又乐呵的笑着说。
“苏夏?”我有点吃惊。
苏夏是这个城市清新派教主,在打压杀马特的浪潮中,清新派更是作为主力军全方面封杀杀马特。清新派拥有庞大的粉丝群,动一动手指我们杀马特便无处可躲。
“之前打压你们杀马特我也是迫不得已,舆论太过厉害,我们清新派毕竟还得做些什么才能维持住我们的地位与粉丝”苏夏看着我说。
“那么现在呢?”我看着苏夏说。
“呵呵,进来说吧,我也知道你们杀马特不容易,想当初我们清新派也是经历了各种不容易才被接受”苏夏说着带我进了房间。
苏夏一进门便拖了鞋子,我早已听说清新派的人在家从来不穿鞋子,出门只穿帆布鞋。走到客厅时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墙壁上的巨幅照片给震住了。
一大片金灿灿的麦田铺满整面墙壁,麦田里伫立着几个电线杆,不远处就是穿着白色棉布裙的苏夏张开双臂,仰望45度的天空,整个画面被做了LOMO效果,显得极为文艺清新。
我也想拥有这巨幅照片,可是现在我却只能奢望。苏夏说这一张巨幅照需要一万元。一万元,足够我给杀马特家族买一百套衣服,做无数次头发,买上千条裤链。这就是我们杀马特和这个城市的差距吧。
苏夏打开碟片机端了杯咖啡坐在我面前说:“你知道你们杀马特为什么会被打压吗?”
“因为我们影响了这个城市的文化,影响了你们清新派的利益”我摘掉帽子任由如杂草的红发醒目在这清新文艺的空间。
苏夏喝了杯咖啡悠然的笑了笑。苏夏说这个城市之所以排挤打压你们是你们除了一味的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宣称贵族和土到爆的虚伪时尚外再无其他让人们注意的地方。想要在这个城市立足,最终你还得有真正的本事。清新派,不仅有足够的摄影师,还有顶级的作家,更有风靡这城市的音乐。所以这个城市会认可清新派。杀马特呢?只有夸张的发型与傲娇的语气,这可不算是才华。
我苦笑,看着苏夏摇了摇头。我们没有钱,没有像你们一样的教育,更不知道怎样去写歌,唱歌。我一年挣得钱还不够你们买一部照相机。
“所以我帮你”苏夏放下咖啡杯说。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苏夏又说。
“为什么?”我看着苏夏有点不解。
“都是为了要在这个城市生存,知道你们的不容易,就算是为之前打压你们杀马特做的补偿吧”苏夏说。
苏夏带我去的是一个地下酒吧,在那里我认识了东仔。
东仔如国王般站在台上双手握着麦克风,唱的是英文歌,我当然不会懂。可是东仔也有红色的长头发覆盖住半个脸颊,旁边的吉他手,后面的鼓手也都有着超乎于平常的炫丽发型。可惜我剪掉了头发,因为这个城市整个都在打压杀马特,除非你作为一个廉价而又隐秘的劳动者。
在东仔他们面前,我更加像一个落荒而逃的失败者。
“他们也有夸张的造型,可他们会被认可”苏夏说。
“他们与我们看着是有些不同”我无奈的笑笑说。
说话间东仔从舞台走了下来向苏夏走去。
近看东仔,鬼魅的眼线更具渲染力。
“给你介绍个朋友,带带他把”苏夏看着东仔说。
东仔见我一直看着他的发型便笑了笑说:“我们可不是杀马特,你不用担心网络猎手。”
“会唱歌吗?”东仔又说。
“不会”我低声的说。
“喂,东仔,乡里来的”苏夏扶了扶头顶的小礼帽说。
“没关系,视觉系音乐,只要你敢玩”东仔看着我笑了笑,眼线的魅力更加迷人。
东仔说视觉系是一种音乐呈现方式,华丽的外表,浓艳的装扮都是为了表现音乐的内容,歌词的含义,在你满足于听觉的同时也让你满足于视觉。想起之前我们杀马特夸张的外表,狂妄的言论似乎只是为了夺得眼球,自我满足的满足,自我填补的空虚。
我留在了东仔那里,学习视觉系音乐。重新找到了方向,找到了杀马特应该遵循的原则,应该学习的方向。
我想到了昆,曾经一起努力的兄弟,一个人练琴练到累时就会给昆打电话。
“昆,还好吗?”
“嗯,不错。下个月我准备和雪结婚”昆说。
“那太好了,我一定回去”我开心的说。
“阿罗,忘了杀马特吧,现在咱们乡里都已经没有杀马特了,它不属于这个时代”昆又说。
“没事的昆,我也正要告诉你,我知道我们杀马特为什么会失败,因为我们没有实质性的东西,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我们该怎么走了”我兴奋鄂向昆去讲述视觉系,可昆还是打断了我的话说“早点回来吧”。
东仔教我吉他,教我唱歌,教我化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很欣慰,很欣慰作为这个城市里最后的一个杀马特依然坚守着这个城市,很自豪为了杀马特而去改变杀马特。
苏夏中间和那个我在楼道遇见的男子一起来看过我几次。苏夏说男子是一位言情作家,在文艺圈里也算小有名气。凭借俊朗的外表和略煽情的文字祸害了不少女孩,名声也快开始发臭了。
“那你还和他一起?”我看着苏夏说。
“这圈就这样,多数都是乱的”苏夏站起来,棉布裙随着轻盈摆动,又说“你所看到的,并不都是真的”
我想起苏夏家的那巨幅照片,灿烂的阳光,金色的麦田,轻盈的棉布裙,遐想无限的四十五度。四十五度的阳光下,她又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东仔说他和苏夏之前也交往过一段,那时自己还属于清新派。后来迷上了视觉系,以至于不可收拾,最终两个人观念的不同还是导致了分手。我苦涩的笑了笑,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一件简单的事还是一件复杂的事,简单到有爱就行,复杂到可以随便“爱”?
正式踏入视觉系的行列是在随东仔一起在文化节上的演出。
年末文化节,东仔说这一次是我们视觉系在这个城市站住脚跟的一次演出。
《IMAGE》致敬视觉系鼻祖LUNA SEA 乐队。
从我们一踏上舞台观众便开始疯狂尖叫,或许是因为我们华丽的外表。当音乐响起时,他们会明白更疯狂的迷恋是因为我们带来的音乐配上我们震撼的视觉效果。
演出相当成功,尾音结束后,呐喊声依然不减。
“大家好,我们是视觉系,希望大家,希望这个城市可以接纳我们”东仔拿着话筒面对观众喘着气说。
那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从没感受过那样强烈的崇拜的目光。可是那天也是我伤感的一天。
演出结束后,回到基地我对东仔说我想要离开了。
东仔不解的看着我。
我说其实我是一名杀马特。
东仔听后突然裂开嘴笑了说:“我们是视觉系,不是杀马特”
“东仔,我是说我,我自己其实是一名杀马特”我又说。“现在视觉系就要火了,我担心我的身份迟早会影响到视觉系”
东仔突然停住笑声看着我,深深吸一口气后说:“都有谁知道你是杀马特?”
“以前牛奶点老板,苏夏,还有你”我静静的说,“我会离开的,我不想拖累你,我也想重新做一个不一样的杀马特”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因为苏夏知道你是杀马特她还带你来我这里”东仔沉闷的说,“阿罗,无论怎样,留也好,走也好,我都当你是视觉系”。
这件事确实如东仔说的那样没那么简单。文化节上的演出让这个城市产生了新的一股力量,视觉系力量蓄势已久,正准备冲向这座城市。
然而,第二天的头条却把一切都又打入深渊。
“新鲜势力视觉系实为杀马特”,“视觉系与流浪杀马特到底什么关系”,“视觉系成员前身居然是杀马特”……
所有媒体都大肆报道着视觉系和我这个伪视觉系的杀马特,我当年的照片,当年的视频不停地与视觉系在文化节上的演出交替播放着。
我毁了东仔,毁了视觉系,就因为我是一名杀马特。
东仔颓废的坐在基地台阶上,其他人散落在旁边。愤怒的看着我,东仔刚刚拦住了他们,不然我早已躺在地上。
“东仔,我去找苏夏帮帮忙吧?”我走到东仔面前说。
“哼,苏夏,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就是苏夏搞得事情”东仔说。
“清新是这个城市的主流,作为清新的教主她当然不愿意视觉系来这个城市影响她的地位”东仔又说。
苏夏,那个在麦田仰望灿烂的女孩?
一时间,我濒临崩溃。
“东仔,我们被围了”视觉系的一个成员突然惊慌的跑过来说。
东仔看着他没有说话。
“是网络猎手,让我们交出阿罗”那个人说着看了看我。
东仔听后立马站了起来拉住我走了出去。一开门,果然是一群网络猎手凶狠的注视着我们。
“阿罗,告诉他们你现在是一名视觉系”东仔大声的对着网络猎手大吼着。
我转过头看了看东仔,抱住了他,说了声:“谢谢”。
我走向了网络猎手,走向他们之中,望着天空大声喊着:“我是一名杀马特,我是一名想要改变杀马特的杀马特。”
顷刻间,成千上万的网络猎手疯狂向我涌来。我开始眩晕,失去平衡,失去意识,好像也要失去这个世界。
我感觉我睡着了。
再醒来时,努力的睁开眼已经是晚上,我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是昆。
“阿罗,我带你离开”
凌晨三点钟,夜静,人稀。
昆搀扶着我,带着帽子,带着口罩,围着围巾,向着梦开始的地方,一步一步走着。
“昆,我还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