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宾馆房间出来,准备去退房,出了电梯,刚走到大厅休息区,女儿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大厅里那张最长最大的书桌旁,坐着一位中年女性。她独自占据了桌子中间的位置,面对着我们,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面前摊开的书页上,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女儿先是轻轻把自己的背包放在那位女性对面的椅子上,然后与她爸一起离开,准备去买烤馍,临出发时,特意凑到我耳边,悄悄说:“妈,交给你一个任务——看看对面那位阿姨在学什么,回来告诉我!”
“没问题”,我忍俊不禁,看着她跟着她爸往宾馆外走,目光重新落回那位女性身上。那张长条书桌的正中间,嵌着一排深灰色的移动插座,显然是为方便客人办公、学习特意设计的。那位女性面前,除了摊开的一本厚书,一旁还摞着一沓书,约莫有四五本的样子,灯光落在书页上,能隐约看见一行行细密的字迹,却看不真切。
偌大的休息区里,人来人往,可这张长桌却只有她一个人,周遭的椅子都空荡荡的。我实在不好意思径直凑过去,生怕扰了她的专注,只敢装作歇脚的样子,悄悄走到她斜前方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尽量不发出半点声响。
椅子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响,并没有惊动她。我缓缓坐下,借着调整坐姿的间隙,不动声色地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她正执笔在书页的空白处写着什么,摊开的那本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符排列得整整齐齐,可距离稍远,加上她的手臂微微遮挡,我根本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她手边摞着的书,一本压着一本,只有最上面的那一本,封面完全露在外面,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入目的却是一连串英文字母,单个认,还熟悉,连在一起,就陌生了。掏出手机,给女儿发了条信息:“宝贝,你可真是难为妈妈了,那书全是英文,一个字都看不懂。”半天没回信息,估计正跟着她爸在烤馒头店门口排队吧,不甘心,又连续向那边瞄了几眼。
封面的单词较长,我只好分段记忆,看一眼,低头在手机备忘录里记几个字母,再抬头核对一遍。来来回回瞅了好几次,总算把封面上的字母勉强记了下来,可又怕自己记错了,毕竟那是陌生的。
就在这时,那位女性动了动身子,她轻轻放下笔,起身朝不远处的饮料区走去,看样子是想去倒杯饮品。我瞅准这个机会,立刻站起身,目光飞快地扫过那本英文书的封面,把上面的字母又核对了一遍,确认和自己记下的一个不差,赶紧把完整的单词发给女儿,附了一句:“学的什么,你自己理解吧。”
等我落座时,那位女性也端着一杯橙黄色的桔子水回来了,她依旧坐回原来的位置,拿起那本英文书,继续着刚才的页码,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父女俩手里拎着烤馍回来了,我们整理好行李正准备离开,回首又望了一眼那位女性,正看见一位中学生模样的女孩,悄悄走到那位女性的身后,女孩先是踮着脚,看了一眼桌上的书,然后伸出双臂,轻轻搂住了那位女性的脖颈,脸颊亲昵地贴在她的肩膀上,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位女性猝不及防,回头佯装打她,那亲密程度,应该是母女吧。
看着眼前这一幕,女儿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感慨:妈妈,我真佩服这位阿姨,上次外出,也见过这样的阿姨,明明已经不年轻了,还在这么认真地学习。每次看到她们,我都觉得,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偷懒呢?
偶见的这一幕,也让我心里一阵触动,我们总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却常常忘了后半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人生哪有什么太晚的开始,怕的从来不是起步慢,而是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