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如果能成为三毛笔下的那棵树该是何等的洒脱和幸福。然而不是世间所有的树都能如此幸运,能自由选择生命形式,超然物外,心无聊挂。有些树不仅没有这样的幸运,甚至还要承受命运的不堪,被折被砍,被斫被删,被拧被弯,以至于伤痕累累,扭曲变形。
龚自珍笔下的病梅不就是被摧残的代表么?梅一向是中国文人笔下高洁孤傲之象征,冰姿玉骨,意蕴高标,凌寒独放,成尘犹香。它自有疏影横斜,夭姿神态,然文人画士仍不满足,欲求“曲”“欹““疏”之美,于是鬻梅者“斫直,删密,锄正”,眼里哪还有对梅的半点怜惜和疼爱,文人画士只顾以己之审美标准强加梅之身,鬻梅者只是将之作为自己的牟利之具,生财之道,有谁真正审视过梅之美呢?
席慕蓉有一篇文章叫《孤独的树》,文章里提到一棵生长在一大片树林里而与众不同的树,别的树是苍翠碧绿,而它是长满了金黄的叶片。在作者看来这棵有着金黄叶片的树似乎更适合生长在那片山坡上,但是那棵树却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显得窘迫不安,终日带着孤独而不解的忧伤。
我想这棵树还是幸运的,它生长在野外的山坡上——虽然整片树林看起来也像是有目的的种植,但毕竟也算是“野外生存”,还不至于被千篇一律规矩,被整齐划一约束,总算得以苟延自己的“与众不同”。但我还是无端的担心,那棵树会不会有一天自己消解一身的金黄,变成其他树的模样,或者会不会为其他摇曳着翠绿的树所排挤,最终在孤独和冷眼中死去。但愿我的想法是杞人忧天,谁知道呢?
想起《剪刀手》里的爱德华,他有一双灵活的“剪刀手”,能将树木修剪成各种奇特的造型,但是他无法拥抱自己心爱的人。记得当时为他深深可惜,感觉爱真的好难。现在忽发奇想,这是不是上帝对爱德华的惩罚呢?当爱德华将锋利的剪刀凌驾于树木之上时,可曾感受到那些树悲凉?当他以剪刀上下翻飞左右摆舞,以最美的修剪姿态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时,可曾考虑过植物本真的生命呢?这当然不是电影的主题,而是我自己的臆想独断。或许那些树真的是被修剪之后才有被欣赏的价值,才有了“实在”的生命或生命的意义,至于植物本真的生命,有意义么?谁知道呢?
思绪飘飞,想起曾去厦门时看到过的“落地生根,独木成林”的大榕树,想来它们该是何等幸福或者说是幸运,在那个繁花的城市里,它们的条条根脉曝于地面,枝干铺于空中,但它们没有被截肢,没有被捆绑,没有被造型,而是得以与高楼大厦共处,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共处,享受着生命的独特和本真。
想起黄山松,它们扎根岩石,或虬枝斜出,或俯仰有致,或探身悬崖,或耸立云霄,或立或卧,或舞或歌;想起胡杨,那个在沙漠里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的传奇;想起岁寒而后凋、大雪覆压反“挺且直”的松柏;更想起鲁迅先生后院墙外的那两颗特立的枣树。或许它们能够“没有悲欢的姿势”,能够“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