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著名散文家林清玄在他的《林清玄散文精选》的“自序”中写道:“什么是作家的终极追求呢?向外,不断追求生命更高的境界。向内,不断触及心灵更深的感动。”在他四十年来的写作中自认为经历了四个阶段:“浪漫主义(绝对的抒情)”、“理想主义(追求佛教的圆满国度)”、“存在主义(确立人的终极存在)”、“自由主义(打破了写作的框框)”。
这是一个他在历经几十年来写作的摸爬滚打后深入浅出的历练后,对写作在身心体认和深刻领悟的本质揭示。传统的文学理论认为文学及人学,所以,这种至真至深的写作本质深刻认知,首先是他在穿越繁琐人生磨砺后的映照。这也是如他说的“写作的终极追求”之一“向外,不断追求生命更高的境界”。
人生活在两种世界之中,一个是“外部客观世界”,一个是“内在主观世界”。这也是著名美学家宗白华所说的两种生活:外部生活与内部生活。对于写作,这两种生活或世界缺一不可,尤其是人的内部世界的丰富与厚实,没有内在心灵与精神的不断丰富与厚重,即便有丰富的外部生活和阅历,也缺少写作能力最为重要而不可或缺的“孵化器”。因为,写作不是照相也非反映而已,而是在此基础之上的一种经心灵孕育与精神浸润后内化出来的富有情感色彩的文字书写。
散文,是我阅读生涯最为挚爱的一种文体,长期的目染之下,自然也成了我最为喜爱与擅长的文体。而林清玄,也是我最为喜爱的一位散文作家。无论是他前面提到的那个阶段的作品,都是我最为喜欢的文字,也许正如我常说的“人的个性与书的文字特点有一个命定的吻合”。在读到林清玄的作品时,就有这样一种心有灵之感,那股清新质朴淡雅唯美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种文字的风格背后深层的高贵优雅余味无穷的精神与思想,更强烈地吸引着我的灵魂。也许,每个人的个性决定了他的品味与爱好,也决定了与世上的某一种文字风格的作品隔着时空早就不期而遇。正如张爱玲在散文《爱》里写道:“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你也在这里吗?’”人的姻缘如此妙不可言,人与书的缘分也是如此:“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林清玄的文字,与他的个性的原因,这一点自不用说。然而更与他在佛道禅心的修炼上有着必然的联系,当然,这一切都是他心性决定的。温婉敏锐深思沉浸体悟,这些都是一个作家不可少的写作品质。其实,对他文字风格的品味,仅仅从他的作品集的名字或是篇目题目就可见一斑,如作品集《温一壶月光下酒》、《在梦的远方》等,篇目题如《无光风月》、《吾心似秋月》等。在文章的文字中更是如此,如《月光下的喇叭手》的开头:“冬夜寒冷的街心,我遇见一位喇叭手。”前半句的每一个字都独具匠心地选用意象来表达自己抒情的指向,为后半句的“遇见”做好背景的铺垫,那种幽微的冷意席卷了内在的每一根心弦,为故事的展开做好了情感浓烈的宣泄的准备。而在叙述完故事后,最后一段在此写道:“在冬夜寒冷的街心,我遇见一位喇叭手;春天来了,他还是站在那个寒冷的街心,孤冷地站着,没有形状,却充满了整条街。”这段的第一句话,只增加了一个“在”字,后面还是开头那个句子的前半句的原话,尤其是在后面句子中,再次写到“还是站在那个寒冷的街心,孤冷地站着”,然而他(喇叭手)虽然“没有形状,却充满了整条街”(人的微渺隐遁在茫茫人海,但吹奏出的喇叭声所勾唤醒了人们的浓烈厚重的乡愁,那对故乡及亲人思念的漫无边际的愁绪却浓得化不开。),意象本身的寒冷,人的微渺与声音的浓烈构成的强烈对比,以及寒意的如此反复,强调作者心间化不开的凄冷寒意。这就是林清玄心间对底层普通大众的那种悲天悯人的关爱的情怀。这种情怀在他的文字深处无时无处不在。《负琴盲翁》中的开头写道:“他翻睁着两个空白的眼球,无视于来来往往过路的人群,只是用心地弹着唱着,吚吚呜呜地也听不清他在唱什么,就在他盘坐的腿前放着一只破旧的缺了碗口几处的粗陶碗。”还是一如既往熟悉的那种悲悯的情怀,还是依旧关爱着普通民众的日常生命生活状态。在最后一段中,作者如悠扬的琴声淡雅哀愁地叙写着:“月琴的造型是美的,声音也清脆,但却蘸了血一样,在我们望见时便流起无声的泪,‘思想起,歹命人啊——’”
这中强烈而持久的人间情怀,在《家家有明月清风》的结尾直接书写道:“下山的时候,我想,让我恒久保有对人间友情的胸怀,以及一只保持对生活从容的步履;让我永远做一个问哦众生奉茶供水,在热恼中得到清凉的人。”也许,这种文风的根源,正如他说的“这也是无关格调,而是性灵……不正是佛家所谓苦修深修的境界吗?”。(《温一壶月光下酒》)
是的,写作的历程就是人像两个世界内外兼修的过程,作品的文思笔法与思想境界的高度就是你写作修炼的高度。这是人向精神与灵魂的朝圣之旅,需要生命不断“追求”与“触及”世相与心灵,向他们更深更细的幽怨之处探秘,如诗人徐志摩所写:“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