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出生在胶东半岛的一个小村落里,那是一个夹在两个乡镇之间位置有点尴尬的村子,百来户人家,都互相认识熟悉。小时候,村里有一所小学,一个赤脚医生,一个简陋的小卖部,一个磨房。妈妈经常会给我点零钱让我去打酱油,散装的酱油被盛在一个有我身高那么大的乳白色塑料桶里,打开盖子,一阵盐香味飘出来,让我至今都记忆深刻。
我是家里的老幺,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爸妈都是老实的庄稼人,爸爸做点小买卖,生活虽然清贫倒也没什么太多可抱怨的。我上小学期间,家里发生一桩大事,这件事也许对我们家后来兄妹三人的命运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那时村里规划分地建房,根据家庭人口和现有住房的情况,我们家应该排在前面,先分到一块离旧房不远的地,爸妈都很高兴,终于可以离开“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旧房,憧憬着可以住上宽敞明亮的砖瓦房。我清楚的记得,那时读高中的哥哥,只能睡在冬冷夏热的厢房,经常彻夜不眠挑灯苦读,背上被蚊子叮咬的大包有的被抓破,他也一边挠一边继续学习。
然而,天有不测之意外,某日爸爸垂头丧气的从外面回来,跟妈妈说,那块地分给别人了。妈妈是个急脾气,一听就火了,给谁了?凭什么呀?后来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从爸妈的争吵和妈妈跟村干部的从理论到争吵最后甚至要打官司中知道,原来,村里在县城有个占据一官半职的人,通过打通关系,把这块本该属于我们家的宅基地,给了他的弟弟,说起来,这位还算是爸爸同根生的堂兄弟,要按照老实巴交胆小怕事的爸爸来说,这块地就让给他们算了,可是耿直的妈妈咽不下这口气,县里有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不遵守法律法规?跟村干部理论无果,妈妈骑着自行车去乡镇讨说法,奈何官官相向,有几个认识妈妈的人劝她,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再选块别的地吧。最后的结果,村里又给我们家分了一块现在看来也还不错的地,这么一来,我们家和另外我该叫大伯家的关系就降到冰点,我妈妈凌厉处事的名声也从此树立起来。这件事以后,我哥哥更加用功学习,后来已青岛市文科状元的好成绩考入中国政法大学,我在想,哥哥当初选择专业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受到村里宅基地事件的影响呢?
小时候爱看武侠小说,金庸古龙梁羽生卧龙生,对里面扬善除恶的英雄人物甚是敬仰,越发对生活里的不公现象感到不齿,那时和那位大伯家的小女儿一个班,有时她想和我玩我心里都不太情愿,嘴上又不好意思拒绝,可见大人们之间的关系会直接影响到孩子们之间的交往。
那时候,村南部是一大片果树林,我们的新家就建在果树林的对面,春天到了,苹果梨桃子海棠,花开满园,芬芳扑鼻,放学回家,总是忍不住大吸几口香气,仿佛看到满树红红的苹果在向我招手。
再后来,我开始住宿读中学,偶尔周末回家一次,吃一顿妈妈包的饺子,不知道哪一天,再回来,发现南边的果树园消失了,村子变得光秃秃,像个刚入中年就脱光头发的男子,不忍直视;几个参差不齐的坟头,孤独的遥遥相望。从此闻不到花香果香,我怅然若失,感觉故乡的灵魂仿佛也随着果树们飘走。
我的故乡,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