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恋曲:尿无力的斑衣蜡蝉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她笑了,是冲着我笑的。

这笑容,似曾相识,可味道变了。

曾经的笑,如绽放的花,可现在,却尽显酸涩与沧桑。

她怎么了?

重逢的这一刻,恍如隔世,一时间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阿憨,怎么又发呆了?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老样子。”她主动问候。

“阿婵,我……”

虽心有千言万语,但我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的笑容,如一场久违的雨水,冲刷着我尘封的记忆,往事逐渐脉络分明,一尘不染。


我和阿婵相识于若虫时期。

我叫阿憨,是一只雄性斑衣蜡蝉,而她则是一只雌性。

那时,我们曾经生活在同一棵树上。

通常,我们聚居在椿树上,喜欢用尖锐的口器穿透树皮,饮用树干内部的鲜美树汁。

我们的食量很大,装满树汁的腹部总是鼓鼓的,所以经常排尿。

蜡蝉的尿,是昆虫界速度最快的,也是距离最远的。

我们排尿时,尿液会形成一滴又一滴的晶莹尿珠,然后依次落在尾部下方的肛门触针上。

触针内,有着弹力十足的肌肉。

被压弯的触针,会像弹弓那样,不停地把尿滴高速弹射出去的。

哒!哒!哒!

这声音,清脆响亮,动感十足,所以我爱看他们排尿。

不过,我尿尿时,也经常被旁观。

那些围观者们兴致盎然,有说有笑。

“快看,那小子又开始滴答了。”

“他和我们不一样,触针软绵绵的,根本无法将尿滴弹出去。”

“是啊,所以尿滴只能顺流而下,沾了他一身,还把附近树皮都污染了。”

“估计他身上黏糊糊的,毕竟蜡蝉尿的糖分很高。”

“就是,大家离他远点,免得沾上尿。”

“他壮壮的,但看上去呆头呆脑,好像不太灵光。”

“我曾经很苦恼,认为自己尿得不远,可看到他,我又有自信了,哈哈……”

那时的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肆无忌惮地大笑。

呵呵呵!

望着他们开心的模样,我深受感染,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有一个围观者不仅没有笑,还板着脸,看上去闷闷不乐。

她就是阿婵。

难道她不会笑?我有些不解。

每次尿完后,我总会抖抖身体,然后向那些围观者爬去。

那时,还是若虫的我,总渴望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可是,他们却露出厌恶的表情,纷纷后退,唯恐避之不及。

“这小子身上一股甜腻的尿味,闻起来齁得慌。”

“快滚开,别靠近我们!”

只有阿婵没有躲避,仍在原地,显得与其他围观者格格不入。

我呆呆地望着她,用不解的目光。

忽然,她笑了,是冲着我笑的。

“好呆萌啊!”她边笑边自语。

原来,她也是会笑的。

这笑容,如同甘冽清新的树汁,瞬间让我陶醉。

“阿婵,别和他玩,要不你也会有尿味的!”

“混蛋,再不滚开,就揍你了!”

正在我发呆之际,周围传来一阵威胁的声音。

哒!哒!哒!

一阵高速尿流向我喷射而来。

顿时,我浑身湿漉漉的,差点跌下树干。

哈哈哈!

周围响起一阵放肆的笑声。

见状,阿婵忍不住了,冲着那些围观者怒吼。

“为什么要欺负他?你们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可耻吗?”

然而,附近很快传来讥讽声。

“阿婵,你为什么要帮他?”

“多管闲事!”

阿婵没理他们,径直来到我身边。

“阿憨,我们走!”

说罢,她拉起我,跳向了别的树杈上。

那里位于树枝末梢,稍显僻静,枝头开着一些米色的小花。

那是阿婵第一次和我在一起。

望着她,不觉间,我竟有些痴了。

“你为啥目不转睛地看我?”她不解地问。

“真好看!”我喃喃道。

阿婵听了,莞尔一笑。

“以后离他们远点,让他们看不见你,这样你就不会被欺负了。”阿婵劝我。

“他们为啥欺负我?”我不解。

“因为你身上有尿味。”

“那你为啥不躲开?”

“你身上的味道其实并不重。”

“那他们还如此嫌弃我?”

“歧视弱者,能给他们带来优越感和满足感,所以他们才乐此不疲。现在大家都以歧视你为荣,如果有谁敢和你太近,同样会被歧视。”

“阿婵,那你会不会被歧视?”我有些担心。

“会的,所以我得赶紧走了。”

和我道别后,阿婵转身离去。

我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空荡荡的心里突然一阵酸楚,不禁泪流满面。

阿婵听到我的抽泣声,猛然回过头。

“阿憨,你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我不想让你走。”我如实相告。

见我恋恋不舍,阿婵犹豫了半响,竟又回到了我身边。

“阿婵,你不走了?”我破涕为笑。

“可怜的呆瓜!”她望着我,长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阿婵留了下来,成为我的玩伴。

尽管要时常忍受其它蜡蝉的鄙视,但阿婵并未退缩。

在我被欺侮的时候,她总会及时伸出援手,挺身相护。

我很感激她,利用自己力气大的优势,每次都提前在树干上打好孔,让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畅饮树汁。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贴心的照料,享受和我在一起的日子。


时光荏苒。

不久后,我和阿婵先后蜕了皮,从长着黑白斑纹的鲜红色若虫,变成了披着翅膀的成虫。

我们艳丽的翅膀分为两层。外层如同带着黑色斑点的灰色外套,而内层则像是鲜红色的内衣。

虽然有了翅膀,但我们的飞翔能力并不强,只能短距离飞行,且需要跳跃助飞。

蜕皮之后,我那尿无力的问题依然存在,而且影响更大。

尿液不仅残留在尾部,而且也会粘在翅膀上,所以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甜腻味道更浓。

与幼年时遭遇的直接欺凌不同,成虫后,歧视更多体现在冷言冷语中。

“阿婵颜值很高,可她为什么总是和尿尿都不会的家伙在一起?”

“是啊,真想不明白,长期和那家伙呆在一起,她的身上也会有尿味的。”

“莫非她有特殊癖好,就喜欢那种怪怪的味道?”

日复一日的流言蜚语,让阿婵变得心事重重,笑容越来越少。

看着阿婵日渐忧郁,我心急如焚。

她虽然没有怨言,但她心里一定很难受。

该怎么办呢?

我绞尽脑汁,思索应对之策。

如果减少排尿,是不是就能减轻尿味?

于是,我开始尝试减少树汁的摄入量。

果不其然,我的排尿量显著减少,体味随之减轻了许多。

本以为我的努力会让阿婵再次开心起来,没想到,她反而更加忧虑了。

“阿憨,为什么你的食量变小了?”她盯着我问道。

“最近胃口不好……”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减少排尿才这样做的?”她直接戳破了我的谎言。

“这个……”我有些尴尬。

“阿憨,别节食了,这样会把身体搞垮的。”阿婵苦口婆心地劝我。

“饥饿的滋味很难受,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被歧视。”

“阿憨,刻意迎合,委曲求全,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你难道不累吗?”

“只要你能开心点,我就不累。”

阿婵的苦劝并没有改变我的念头,我继续实施节食计划。

然而,即便我的体味几乎消失,其它同伴仍拒绝接纳我,仍对我避而远之。

我这才发现,在他们眼里,我早已成为尿味的象征了。

至于实际有没有味道,他们并不关注。

更糟糕的是,就像阿婵预料的那样,长期节食让我越来越虚弱,甚至连用口器扎入树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到我形同枯槁,阿婵十分生气,经常和我吵架。

“阿憨,你再固执,我可就不理你了。”这一次,她的口气异常坚决。

“不,你别管我,我只要你开心。”虚弱的我,倔强依旧。

“这样下去,你还能坚持多久?”

她先是自言自语,接着便突然面向我。

“阿憨,我们分开吧。”她波澜不惊地说道。

“为什么?”

她的话如响雷一般,让我顿时呆若木鸡。

“阿憨,小的时候你需要我,因为我可以陪你玩儿,保护你不受欺负,可现在不同了。”

“有啥不同?”我还没缓过神。

“我们已经长大,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了。”

“阿婵,我们俩也可以在一起生活啊。”我有些不解。

“你?可你又能给我什么样的生活?”

阿婵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

“阿憨,幼年的你,很可怜,需要帮助。可现在,你有翅膀了,就算被欺负,一跳一飞,也就躲开了,所以不再需要我了。”她耐心地解释道。

“阿婵,你只是觉得我可怜,才陪着我的吗?”

“是的。”

小时候,被阿婵怜爱,我觉得很幸福。

可是现在,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雄性,这种怜爱却让我感到有损自尊,极度不适。

“那好,就这样吧!”

说着说着,我感觉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听话,你会慢慢适应独自生活的。”

说罢,阿婵又看了我几眼,然后蹦飞数次,彻底消失在树丛中。


阿婵离开后,我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

我想去找她,可身体过于虚弱,连弹跳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我决定停止节食。

过了一些日子,我的体力有所恢复,再次能弹跳飞翔了。

我开始在树丛中穿梭,在各个蜡蝉部落中打听她的下落。

这天,我终于找到她的行踪。

那是个午后,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上,时隔多日,我再次看到了阿婵。

她的身边,还有好几只其他斑衣蜡蝉。

我本想直接跳过去见她,可一想到自己象征着尿味,贸然现身必定会让她难堪,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躲在一根小树枝的后侧,近距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彼时,她正在和那些同伴们聚会。

她的身边,有一个看上去帅气而又强壮的雄性蜡蝉,正在不停地向她献殷勤。

“阿婵,你看阿壮对你多好啊。”

“就是,我们都羡慕了。”

在周围蜡蝉的附和下,那个被称为阿壮的雄性更加神采焕发了。

这一幕,让我心里酸溜溜的。

绝不能让这个家伙抢走我的阿婵!

正当我鼓足勇气,准备从树枝后一跃而出之际,阿婵的神情却让我为之一动。

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很灿烂,就像枝头上绽放的米色小花。

真是很难得啊。

要知道,自从成年后,我就很少看到她的笑容。

这个时候,如果我突然现身,她还会笑吗?

想到这,我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

我决定,继续藏在树枝后,默默地看着她笑靥如花。

她能开开心心的,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然而,她的笑容很快戛然而止。

因为她无意间瞥见了树枝后面的我。

我望着她,她也盯着我。

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直觉告诉我,她读懂了我的心思。

“阿婵,你怎么在发愣?”

那位叫阿壮的雄性,察觉到阿婵的神态变化,便关切地询问。

“没……没事。”阿婵赶忙遮掩自己的失态。

见状,我急忙缩回树枝后,避开他们的视线。

我浑浑噩噩地趴在那里,似睡非睡,心情既失落又欣慰。

阿婵开心,我也就放心了。


时间过得很快,夜幕悄然而至。

月色如水。

阿婵和她的同伴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原地呆着,半步也没有挪动。

我不知道去哪,也不愿再去别的地方。

正在我愣神之际,从别的树上,忽然飞过来一个黑影,落在了我身边。

居然是阿婵!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阿婵,怎么是你?”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阿婵没有说话,而是在认真地打量我。

“比先前的气色好多了。”她自言自语。

“阿婵……”我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憨,你怨我吗?”

“不!”

“阿憨,你要明白,如果我们俩在一起,谁都不会快乐的。”

“这个我懂,只要你开心就好。”

这句话似乎让阿婵深受触动。

“阿憨,你个呆瓜!你怎么还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呢?”

她望了望我,忽然紧紧将我搂住。

“阿憨,这一刻,我还是你的……说好了,就现在,就此时此刻啊。”

这时,我头脑一片空白,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彼此身体的躁动。

这是阿婵第一次和我如此亲密,我虽木讷,但也明白她的心意。

不能错过这一良辰了,哪怕仅仅就这一刻。

于是,我本能地向目标不停迈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急切,我被无力感困扰着,始终没有达到目标。

折腾了半晌后,我放弃了。

看到我沮丧的表情,阿婵黯然泪下。

“阿憨,就这样吧,我走了。我不在你身边,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道别后,她跳飞数次,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阿婵的别离,让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万籁俱灰的念头油然而生。

我木然地趴在树干上,不再进食,也不再有饥饿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风拂过,将我从树干上吹起,在林中飘扬。

风停后,我跌落到地面,摔在厚厚的落叶堆上,接着便昏迷过去。


嗡嗡嗡!

朦胧之中,我被翅膀扇动声惊醒了。

睁眼一看,几只蜜蜂正围着我飞舞,争相舔舐我的尾部。

它们在干什么?

我一紧张,又开始排尿。

潺潺尿流让蜜蜂们更加兴奋,舔舐得更欢了。

我感觉尾部奇痒无比,忍不住奋力一跃。

扑通!

我落入了一个黑漆漆的树洞里。

没等我缓过神,身边又有许多蚂蚁蜂拥而至。

蚂蚁的威力,我是早有耳闻的。

它们虽然个头小,但众志成城,能够一路横扫比它们体型大很多的猎物。

在这个狭窄的树洞里,我无法弹跳,只得老老实实呆在原地,观察那些蚂蚁的动向。

对于我这个天降不明之物,它们似乎极为关注。

像蜜蜂那样,它们争相舔舐我的尾部。

在确认它们不会吃掉我后,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折腾了半晌,我忽然感觉饥肠辘辘,于是便环顾四周。

树洞内,粗大的树根盘根错节,蜿蜒曲折。

在一众蚂蚁的簇拥下,我小小心翼翼地靠近树根,生怕因踩踏而激怒它们。

树根处没有粗糙的树皮,取食树汁更加便利。

畅饮一番后,我的腹部渐渐膨胀,没过多大会,便开始排尿。

甜腻的气味充溢在洞内,越来越多的蚂蚁围拢在我身边。

由于尿液被及时清理,我身上十分清爽,不再黏糊糊。

此外,蚂蚁的舔舐,亦如同按摩,让我感觉极为舒适。

身体上的惬意,渐渐驱散了我心里的阴霾。

我彻底放松下来,开始像往常那样肆意进食,肆意排尿。

和蚂蚁相处的日子很快乐,虽然彼此间无言语沟通,但默契十足,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蚂蚁们对我十分依赖,有我在,它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饱餐终日。

渐渐地,它们对我越来越恭敬,即便被我误踩,它们也不介意。

这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让我颇为感慨。

被蜡蝉伙伴孤立的我,竟被蚂蚁趋之若鹜。

被他们嫌弃的尿液,竟成了蚂蚁们的琼浆蜜露。

我本以为自己是个无用的废物,不料却成为蚁穴中的珍宝。

除了偶尔想起阿婵,树洞内惬意的日子,已经让我深感知足。


然而,不知何时,几片翅膀残骸的突然出现,让我惊悚不已。

那是蚂蚁们抬回来的,上面还有些许肌肉残渣。

本来我没在意,因为它们经常会将搜罗到的昆虫残骸带回洞内。

可当我定睛一看,发现那些竟然都是斑衣蜡蝉的翅膀时,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树洞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心神不宁,决定离开洞内,去外面一探究竟。

于是,在蚂蚁们的尾随下,我来到了洞口边缘。

丛林内。

依旧是从枝叶间透射进来的斑斓阳光,依旧是遍地的落叶。

正在我张望之际,空中忽然飘落下一片翅膀。

我心中骇然,举目向空中望去,只见林木间竟密布着许多网状物,上面还粘着一些斑衣蜡蝉。

他们有的在挣扎,有的一动不动,还有的被白色茧状物五花大绑着。

网格上,游走着带有黑色条纹的金色蜘蛛。

那正是蜡蝉的天敌,金丝蛛!

它们何时侵入了这片树丛?

阿婵,还有那些伙伴们,他们都还好吗?

我忧心忡忡,开始沿着树干向上爬行。

见我要离开,蚂蚁们纷纷跟在我身后,浩浩荡荡,景象颇为壮观。

一路上,只见数不清的蛛网悬挂在枝叶间,支撑丝一直延伸至树皮,并固定于其上。

金丝蛛趴在网上,惬意地享用落网的蜡蝉,最后再将吃剩下的翅膀残渣扔下去。

由于蛛网太多,我只能在树干上小心翼翼地爬行。如果弹跳飞翔,一定会被蛛网黏住。

蚂蚁们体积小,且身上有一层油脂物质,并不畏惧蛛网的黏性。

行进时,那些黏糊糊的支撑丝,让蚂蚁们磕磕绊绊,所以它们总会用颚牙将其咬断。

啪!

失去支撑的蛛网,瞬间会收缩为一团。

就这样,在前行的过程中,蚂蚁们顺带着清理了沿途的蛛网。

不多时,我见到了那些战战兢兢的伙伴们。

四处环绕的蛛网,以及网上虎视眈眈的金丝蛛,让他们心惊胆战,度日如年。

他们失去了跳跃飞翔的空间,甚至连爬行时都得瞻前顾后,唯恐被支撑丝黏住。

直到我和蚂蚁大军的出现,才从天罗地网中为他们撕开了一条通路。

他们没有想到,往日被嫌弃的阿憨,竟成了他们的救星。

接下来,在我驻留之处,蛛网皆被蚂蚁清理。

脱离困境的伙伴们纷纷对我表示感谢。

虽然我身上依然有些尿味,但他们不仅不躲着我,甚至还以接近我,和我搭上话为荣。

我意识到,在他们心里,我已经变成了“清网英雄”,不再是“尿味”的象征。


这天,当我带着蚂蚁在树上清扫蛛丝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一看,竟然是阿婵。

许久不见,她居然变得有气无力,憔悴不堪。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敢上前相认。

正当我懵圈之际,她冲着我笑了。

“阿憨,怎么又发呆了?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老样子。”她主动问候。

“阿婵,我……”

“阿憨,你身体已经康复了,看上去很有精神。”

端详了我一番后,她露出欣慰的表情。

“阿婵,你的伴侣呢?你怎么变得……”

没等说完,阿婵就打断了我的话语。

“阿憨,现在大家都对你另眼相看了。”

“是啊,现在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受歧视了。阿婵,如果你没有伴侣,那还回到我身边吧。”

见我盛情相邀,阿婵犹豫了一下。

“阿憨,如果我像你那样尿无力,甚至更糟糕,你会嫌弃我吗?”

“绝对不会!我仍然会像以前那样尽心照料你。”

我那斩钉截铁的答复,让她很欣慰,但她还是明确拒绝了我。

“阿憨,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所以我不会跟着你的。”

“阿婵,我不要你的帮助,只想和你一起过日子。”

见我纠缠不放,阿婵略一思索,忽然板起了脸。

“阿憨,你难道忘了吗?你不行的,你给不了我幸福的!”

这番话,一下子让我想起了那个难堪的夜晚。

顿时,我感到无地自容,自尊荡然无存,呆若木鸡。

既然无缘,那就由她去吧。

想到这里,我不再伤心,反而有一种释然的超脱感。

见我沉默不语,阿婵莫名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去。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蹒跚步履,我既酸楚又疑惑。

她究竟是怎么了?

她的伴侣去哪儿了?

虽然不解,但我仍决定不再自寻烦恼,并将她从心里抹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蚂蚁簇拥下,我继续过着无忧无虑地生活。

不久后,蚂蚁追随我的奥秘,被周围的伙伴们发现了。

于是,他们开始控制排尿的力度,不再将尿液弹射出去,而是滴落在身边。

当蚂蚁们发现,从其它蜡蝉那里同样可以得到食物时,它们不再只围着我一个转。

就这样,大部分蚂蚁逐渐从我身边离开,转移到其他伙伴那里。

没有蚂蚁协助清理蛛网,我失去了往日的光环。

伙伴们虽不再歧视我,但也不会对我高看一眼了。

日子恢复了平静。


这天,当我独自在角落里饮用树汁时,一只雌性斑衣蜡蝉主动靠近了我。

“阿憨,原来你在这!”她看上去很兴奋。

第一次遇到如此热情的异性,我有些不适应。

“你是?”我并不认识她,于是尬笑着问道。

“我叫阿辣,早就听说你是清网英雄,所以一直很想见你。对了,据说你还没有伴侣,是吗?”

“的确如此。”

“那我们在一起生活吧。”她开门见山。

“你在说啥?”她的直白让我十分诧异。

望着她那热切的眼神,我不愿耽误了她。

“阿辣,我尿无力,和我在一起,你会被歧视的。”

“阿憨,我不在乎。我们要无视偏见,这样心里没有负担,才能活得轻松。”

见她如此执着,我决定放大招。

“阿辣,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雄性。”

接下来,我说出了自己与阿婵那晚的尴尬事,但阿辣仍不为所动。

“阿憨,既然你诚实,那我也如实相告,其实,我也有一些不足。”

“阿辣,你也有缺点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在入睡后,尿液会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所以前任甩掉了我。”

说到这里,阿辣有些伤感,声音也低了下来。

阿辣的坦诚,让我十分感动。见她真心相伴,我就没再拒绝。

和阿辣相处时,我惊讶地发现,由于心情很放松,尴尬的情形没再出现。

我和阿辣的亲热过程很顺畅,很尽兴。

熟识后,阿辣见我牵挂阿婵,于是便将她所知晓的情况,尽数向我道来。


在离开我之后,阿婵很快被一个雄性,威武帅气的阿壮追求到了。

他们彼此欣赏,热恋在一起。

然而,随着金丝蛛在不久后入侵,阿壮出现了意外。

由于树干周围密布着蛛网,有一次,在树干上行进时,他不小心被黏在蛛丝的边缘。

晃动的蛛网引起金丝蛛的注意,它沿着网格来到阿壮身边,准备从尾部拉出丝线缠住他。

在这危急关头,阿婵奋不顾身地赶上前,驱离金丝蛛,并拖拽阿壮,使其挣脱蛛网的束缚。

不幸的是,在搏斗时,阿婵被咬伤了。

蜘蛛的毒素在阿婵的体内渐渐发作,她越来越痛苦,身体越来越差,甚至出现尿失禁。

起初,阿壮还能坚持陪伴病恹恹的阿婵。

可没多久,他便失去了耐心,移情别恋,并不声不响地失踪了。

阿壮消失后,阿婵的心情更加糟糕,身体每况愈下。


阿辣的讲述,让我立即想起,不久前重逢时,阿婵那憔悴的笑容。

她现在还好吗?

我牵挂不已,便提出一起去看看阿婵。

“你找不到她的,她也不愿意见你。”阿辣并未答应。

“为什么?”我追问。

阿辣却沉默不语。

见状,我暗自思忖。

也许阿辣担心旧情复燃,才不愿意让我见到阿婵。

由于阿辣不愿与我同行,我决定暂时离开她,独自去寻找阿婵。

但是,经多方打探后,阿婵仍杳无音信。

各个部落的蜡蝉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她了,也没有见到她落入蛛网。

那么,她究竟去哪儿了呢?

我思绪万千,心烦意乱,在树干上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忽然,远处的树枝末端,有一簇米色的小花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里,正是我和阿婵第一次相聚,也是我们俩常去闲逛的地方。

阿婵喜欢那里的僻静,喜欢那些有着淡淡香味的小花。

在那里,她可以卸下心中的包袱,呈现出最放松的状态。

她在花朵上爬上爬下,经常向我肆意展现她曼妙的身姿和绚丽多彩的翅膀。

追随着记忆的脚步,我朝着小花行进。

越来越近。

花瓣上,阿婵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身躯异常干瘪,翅膀耷拉但色调如常。

花前,默默伫立着一个熟识的身影。

定睛一看,竟然是阿辣!

见到我,阿辣很吃惊。

她转过身,轻轻一跃,跳到我面前。

“阿憨,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不解地问。

“以前我和阿婵常来这里。”

这时,我发现阿辣竟然泪眼涟涟,便赶忙询问。

“阿辣,你为何难过?”

见她沉默不语,我忽然意识到什么,顿时心头一痛。

“莫非阿婵她已经……你让开,我要去看看她。”

“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

“阿婵说过,不想让你看见她现在的模样。”

“为什么?”

“她说,在你的记忆里,她只想留下最好的一面,所以你要尊重她的想法。”

“看样子,你曾经和阿婵很熟?”

“是的,在我最消沉的时候,是她帮助了我。”

接着,阿辣回顾了往事。


在被前任甩了之后,我一度心灰意冷,想自行跳入蛛网,了结此生。

不料,碰巧阿婵路过,及时劝阻了我。

“阿辣,你知道我们俩为什么活得这么累,这么悲催吗?”她问我。

“我不明白。”

“因为我们害怕被视为异类,被歧视,被孤立,所以总会抛弃自我,为了迎合大众的偏见而活着。”

“阿婵,我懂了,我是因为睡觉尿尿,被异样的眼光压得透不过气,所以才很累。”

“阿辣,其实我也一样,我还因此抛弃过一个尿无力的朋友阿憨。”

接着,她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并劝我放弃轻生的念头。

我发现,相比阿婵,自己的挫折根本算不了什么。

无力改变环境,那只能改变自己。

于是,我决定无视偏见,重新开启新的生活。

我很感激阿婵相助,想留下陪伴她,照料她,不过却被她婉拒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其实还是阿憨。”她向我坦言。

“你已经拒绝他了,为何还挂念?”我不解。

“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忘不了他那呆呆的样子。”

“那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不,现在的我,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那怎么办?”

“你替我去陪伴他,但别告诉他是我嘱咐的,好吗?”阿婵恳求道。

我欣然应允。


阿辣讲到这里时,我恍然大悟。

难怪她一见面就那么热情主动,原来是受阿婵之托。

“阿辣,感情是不可以勉强的,如果你不……”

没等说完,阿辣便接上我的话头。

“阿憨,我觉得,你挺适合我的,我们俩之间是有爱的。”她凝视着我,认真地说道。

阿辣的话让我深受感动,也让我想起在心底埋藏很久的问题。

“阿辣,你觉得,除了同情,阿婵对我有没有爱,哪怕就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

听了我的话,阿辣竟然乐了,破涕为笑。

“阿婵说,你就是个呆瓜,现在看来,还真是。”

呆瓜?我真的很呆吗?

我怔怔地望着阿辣。

她的笑容,竟和阿婵有些相似。

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我又举目眺望了前方的米色小花。

微风拂过,阿婵那绚丽依旧的翅膀,正在随花朵欢快地摇曳着。

好像在冲着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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