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路过人民公园,远处树木浓蔭遮掩,聚集着许多人,于是走拢过去,一阵阵的鸟鸣聒噪声渐渐入耳,原来是一个鸟市。
人民公园离喧闹的解放碑不远,像是一个放大的盆景,又像一个微缩版的森林,镶嵌在周遭茂密的高楼大厦中间。没有普通公园里的湖水怀绕、花坛连绵和绿草成荫,其实就是一片多树的陡坡,顺着梯坎一路下坡,就到了长江边的望龙门。这个典型的山地公园,连接起了重庆主城的上半城与下半城。
此刻,那些笼子里的鸟儿,噗嗤着翅膀,上下翻飞。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笼子里面很无奈。也有些呆在笼子之外的鸟儿,则被链条栓住了脚,想要飞走则绝无可能。笼里笼外的鸟儿发出的叫声,不知对同类的召唤,还是对自由的渴望。那些呆头呆脑的鹦鹉,以及上窜下跳的八哥,被教唆着人语,或许会得到宠爱,但是囚禁则是共同的宿命。
小时候,我也玩过鸟的。最开始是抓麻雀。抓麻雀的方法很多,比如用棍子支起一个竹屉,下面放些米粒饼屑,用一根线连着棍子,远远地躲着,看见麻雀进去啄食了,就一拉棍子,撲地一声就罩住麻雀了。但是我用这个办法,却一次也没有抓住过麻雀。因为麻雀的胆子很小,只在边上啄食,它们时刻保持着警惕,一有动静就马上飞走。想想也是,麻雀的一生,自然会遇到许多美丽的陷阱,如果不保持着警惕,死亡时刻都会降临。
我还上树掏过麻雀窝。下雨天,麻雀怕淋湿羽毛,就呆在窝里,这是偷袭的绝好机会。麻雀筑窩一般都不太高,我早就已选好了一棵树,对那些飞进飞出的雀儿们惦记已久。于是就趁着蒙蒙细雨,笨手笨脚地爬上去,树枝顿时颤动起来,雨滴噗拉拉地淋湿了我一身,自然也惊动了警惕的麻雀,它们惊慌地窜了出去,窝里只留下了喳喳乱叫的黄口雏儿。飞出去的父母们,围绕着树枝盘旋,发出了尖利急促的鸣叫,瞬间就召来了很多的麻雀。它们一波波地向我俯冲而来,鸟屎劈头盖脸而下,那场景简直就是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空袭珍珠港的阵势。我着实被吓住了,只好悻悻然地退了下去。
时有发现一些雏雀,在地上蹦蹦跳跳,无法高飞,于是就穷追不舍,直追得它躲在草丛里簌簌发抖。最终当手心感觉到爪子的挣扎时,却未曾想过一条弱小的生命,被我赋予了生杀大权。麻雀虽小,脾气却极大,被捉住后,竟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概,常以绝食来抗争,一天半晌就会气绝身亡。这时,我只能怔怔地叹上一口气。
也曾遇到鸽子误打误闯地飞进房间,于是赶紧把所有的门窗关紧,拿着鸡毛掸轰它。它扑腾着翅膀直往玻璃撞去,掉落的羽毛在空气中飞舞着。那光明就在眼前,却总也无法拥抱,直到精疲力尽,战战兢兢缩在角落里,任我一双小手按住。可是这么大的鸟,哪有地方养啊,于是就被炖到了砂锅里。小小的年纪,手上竟也沾上了鲜血,阿弥佗佛!
上中学时,曾搞到了一只竹叶青,如获至宝。竹叶青体型小,羽毛几乎纯绿,眼周有白圈,故名绣眼鸟,别名还有粉眼儿、白目眶、金眼圈。我亲手给它做了一只笼子,待之为上宾,它则回报我以雀跃歌唱。它的跳跃动作优美,会倒悬、侧挂、仰望,还会在栖架上滚翻。那鸣声清朗稍颤,婉转动听,但是我也隐约地听出了它的孤独,于是就想给它找个伙伴或者配偶。我借了一个带机关的笼子——那是专门用来捉鸟的——从一端把竹叶青关进去,而另一端的门是敞开着的,如果它的同伴或者求偶者飞了进来,就会触动机关,门就自动关上,有点像老鼠笼的原理。竹叶青爱吃浆果,就将笼子挂到竹叶青出没的浆果树上,精心策划了一场诱捕。开始时,还听见竹叶青婉转悠扬的鸣叫,几小时后却陷入一片寂静,连忙上树取下笼子,发现被诱进笼子的鸟儿倒有一只,却不是小巧玲珑的竹叶青,而是俗称的刁鹰虎,体型硕大,专吃小型鸟,乃竹叶青的天敌。而作为诱饵的竹叶青,此刻笔直直地躺在笼子的另一侧,已经停止了呼吸,还略带体温——它显然是被吓死的。我想,当凶猛的刁鹰虎扑进笼子的那一刻,它的心情该是多么的恐怖多么的悲凉多么的绝望。这次养鸟,终以我良好的愿望,换来悲惨的结局。
我给竹叶青举行了追悼仪式,用那只自制的鸟笼,为它进行了火葬。在灰烬中,它终于获得了自由。自此,我放弃了养鸟的念头——凡是生灵皆有生存的自由,我岂能剥夺它们在森林里飞翔的权利?
那年,我十四岁。我听说,一只大鸟坠毁在了蒙古的温都尔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