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北岛和他的诗,印象和认识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他是朦胧诗派的开创者,诗风冷峻深刻,“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今天成为格言警句,时不时出现在学生的文章里;“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一切》)。这首《一切》有点悲观主义,舒婷当时还写了《这也是一切》回复青年,算是对北岛诗的补充,使它没有那么“悲观”。
后来这些朦胧诗派的诗人,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我也对诗歌少了阅读的兴趣。近日朋友推荐一本北岛的散文集《蓝房子》。读罢,感叹诗人写散文,确实与众不同,他游踪广泛,到过欧洲、非洲、后来定居美国,又担任香港中文大学的教授,交往的又多是个性迥异的各国著名或非著名的诗人,所以《蓝房子》名为散文,却带有浓郁的诗味诗魂,与之前阅读的李娟、周同宾、韩羽等人的作品放在一起,诗性特征犹为明显。
比如语言表达上的意象呈现与诗性跳脱。
《夏天》一文这样开头:醒来,远处公路上的汽车像划不着的火柴,在夜的边缘不断擦过。鸟嘀咕,若有若无,破晓时变得响亮。白天,大概由于空旷,声音含混而盲目,如同阳光的浊流。邻居的风铃,时而响起。今年夏天,我独自留在家中,重新体验前些年漂泊的孤独。一个学习孤独的人先得有双敏锐的耳朵。
这一段话,分行写出来,几乎就是一首意象纷呈的描写夏天的诗,汽车,火柴,鸟,阳光的浊流,风铃……诗尾再加上金句:一个学习孤独的人,先得有双敏锐的耳朵。胜过很多蹩脚诗人拼凑的文字!
夏天,北岛去健身俱乐部锻练,有位叫乔(Joe)的年轻人与他搭话,他写道“而我的名字太难,在他的舌尖上滚了几下,滑落。”这个“滑落”,用得太完美,把修辞巧妙地隐藏起来,充满诗歌语言的跳脱灵动,我喜欢。在哪里看过一句话,诗是一种不断突破的思维模式,对抗的就是轻车熟路。诗是最不需要教条和束缚的。所以,北岛写散文,写出了诗味。
二是诗人的敏锐与深刻时时闪现在文中。《女儿》一文中,北岛写自己喜欢教训孩子,“人总是自以为经历的风暴是唯一的,且自诩为风暴,想把下一代吹得东摇西晃。这成了我们的文化传统。比如,忆苦思甜,这自幼让我们痛恨的故事,现在又轮到我们讲了。……下一代怎么活法?这是他们自己要回答的问题。”
诗人对着天空发呆,他说“天空是一本书,百读不厌。”
三是诗人没有装扮得高高在上,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凡俗。还是《女儿》这一篇,北岛也不能免俗,冒着暴雨给女儿送伞:“”那天,午觉醒来,大雨撼动屋顶。看表,三点十分,田田正要下课。开车到学校,找不到停车位,开紧急灯,打伞冲进去。学生们正向外涌,一把把伞迎风张开。我到处找田田那件红绒衣。男孩五大三粗,女孩子叽叽喳喳。我逆流而行。很快,人去楼空。我转身,雨停,天空变得明朗。”这狼狈的老父亲!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这次读《蓝房子》,我想起了曾经的青春岁月,那时真的有梦。现在,我老眼昏花,不住地抱怨书上的字体太小,要戴上老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