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阿宝~,这阿宝死哪儿,这小崽子,看我不剥了他皮。
三婶倚着门前的篱笆嘀咕。“哎,不管了,家里还有那鸡鸭要喂。”说完,三婶抱着几颗蔬菜走回屋子。
阿宝,不知是谁的孩子,那年的饥荒,一大早三婶起床就看见一十来岁的孩子猫着腰抱着院子里的玉米在啃,那皮都没剥干净,嘴上全是玉米青灰色的须。三婶的丈夫前些年外出找工作就没回来,听一些外地经过的人说,并不知道赵村的大宝这个人。时间长了,村里的人都劝三婶,你男人估计客死他乡了,要不然怎么不捎个信回来呢?于是乎全村都能听到那粗壮的声音,“再敢说俺男人那个,信不信我去把你家房子烧了。”
阿宝很安静,安静的全村都以为他是个哑巴。但这小子可机灵了,三婶刚打开门准备吆喝,他把手里的玉米棒子一甩,按着那刚过腰际的篱笆翻个身就窜出去了。三婶一看,这还得了,甩开步子,一拽篱笆门,就跑出去了。
跑?看你往哪跑?你个小偷,你谁家孩子?看俺家没有男人,你也欺负我是吧?说完还不解气,三婶啪啪啪三下就往孩子屁股上给了三巴掌。
“说话啊,小崽子,你谁家孩子啊?”
三婶右手拽起那倒下的篱笆门。看看站在门前的小子,咦~还是个俊小子。阿宝蹙在那,话也不说,双眼黑白分明的看着叉着腰,龇牙咧嘴的三婶,棱角分明的脸蛋,剑眉星目,丝毫没有半丝的怯意。
三婶恼了,“小崽子,还有理了?咋不说话呢?你家大人谁啊?小小年纪不学好,敢偷我东西不怕被剁手啊”
阿宝还是蹙在哪,话也不说,仿若眼前的不是人,而是那山坳里的硬石头。
“小崽子,怎么不说话?你哑巴啊,你哪来的?”
阿宝捏着衣角,睁大眼看着自言自语的三婶。仿若刚才摘了别家的玉米的事没发生一样。
“看来这娃真是个哑巴,有可能是逃荒的,看这样身上也没值钱的物件,小乞丐一个,真是倒大霉了”。
“哎,小孩,走,走,赶紧走,俺可没有余粮,你还是到别家吧”。说完三婶就往屋子里走,边走边嘀咕着。
阿宝看见三婶挥手还以为让他跟着,咧开嘴一笑,嗨,还别说,这小子脏兮兮的,那一口的牙倒是真白,就像隔壁村老张头卖的豆腐。
进到里屋,一张黑的像灶头的木头桌子摆正中,边上的三张小凳子,造这凳子的木匠明显手艺不咋的,左边那张的一只脚短了一小截,这坐上去不得摔个大马趴?
里堂的正面摆着张小桌子,桌上供着尊菩萨,菩萨前也没有香炉,倒是有着小半截竹筒子,想来便是山里用来插香。菩萨后的墙上贴着几张红不红,黑不黑的纸,那上面倒是有几个大字,但估计三婶都不知写的啥。
“你怎么跟进来了,不是让你走吗?俺这也没有余粮,这饥荒年头,都不知能不能熬过去,俺家大宝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想到这,三婶鼻子一酸,也不看阿宝,挥着手,“走,走,你赶紧走吧,看看能不能找个好地方说不说还能讨口饭吃。”
阿宝也不恼,就傻傻站那,蹙着。
撵了会儿也没见这小子挪个半步。三婶一看,心头火就窜上脑门了,心想着这都啥世道了,如今这小偷还赖上了?双手往腰上一叉,便要发火。但瞧及那脏兮兮的小脸,恼火地挥着手,“你要实在没啥去的地,就待着吧,但也不能赖着吃白食的啊。”说完转个身就忙活去了。
或许这真的是个哑巴,逮着空三婶问了好久也见他说句话,就鼓着个笑脸,傻呵呵的。三婶寻思了好久,后想着自己男人也出门好久了,干脆就给了个小名,阿宝。
自那以后,临近夜幕低垂,三婶便会依在小院的篱笆扯开嗓子吆喝,“阿宝~阿宝~你小崽子死那去了,再不回来今晚的玉米馍馍便没有了。”
声还没有落下,那小树林便会窜出一道身影,手里有时会捧着两三颗鸟蛋,有时会拽着只毛都快扯掉的山鸡,但更多时候是捂着那撕裂了巴掌大口子的裤子或衣服。往往这时候那升起袅袅炊烟的赵村便热闹了,三婶那尖细的嗓门响彻村头村尾。刚开始,村里的老大爷们还会互相询问,“你说赵大宝那婆娘从哪找了这么个娃呢?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里,咋就窜了这么个人。”
“谁知道呢?哎,我怎么感觉今天这烟咋抽着不得劲啊,没道理啊,我刚摘下晒干的啊。”
“你看看是不是你家孙子给你掺了些干的菜叶子,准是了。”
“肯定,看我逮着了,不揍他才管。”
“就你这骨头还能逮着那猴精?”
渐渐地,山里又平静了,几度春秋过,送走寒风白雪,迎来了山花满山。赵大宝还是没能在那太阳落山时回到赵村。
而阿宝也不再上山掏鸟,下河抓鱼了。身子骨到是拔高了不少,三婶挺直了腰杆也就高到他肩膀处,模样还和小时候一样的剑眉星目,笑起来傻呵呵的。
“阿宝,起床了,赶紧去看看那昨晚的雪有没有把那鸡圈给我压坏了,那可是过年要给你我添几身衣裳的。要把那冻坏了,这大雪天的年该怎么过啊!”三婶扯了搭在肩上的棉衣,忍不住哆嗦了下,这贼老天怎么这么冷呢。
半饷不见回应,推开门一看,不见人,屋里头被子掀开,有点凉,估计出门好一会了。估计这孩子又到山里逮野鸡野兔了。想着三婶也就推开门到前院去了。
得,得,得!村口响起了马蹄声。马蹄扬起倒是带起一大片的雪花,昨晚的雪太大,这会大伙都还捂在被子里。紧闭的房门也没见人影。一眨眼,几匹乌黑的大马便是到了村中,带头的马上坐着一大汉,厚厚的毡帽挨着缠在脖子上厚毯子,却是遮住了样子。
“大哥,看这村子不大,倒是没什么油水,直娘贼的,跑了好些天了,马也乏了,人也饿了,却是到了这穷地方。”后面一汉子坐在马上喘着气,扬了扬手上的刀。‘要不找几户人家,弄点干粮。”
领头的毡帽汉子缓缓的看着四周,这村子却是不大,约莫二十来户人。这大雪的天,家家闭着门,也没见有人被马蹄声惊醒,估计是以为路过的。毡帽汉子心中直嘀咕,这小村倒是有点印象,估计是以前经过,但却觉着不可能。
“老猴,你带几人到村子里去看看,弄点吃的,赶紧赶路,后面那剿匪的怕是还在追赶着,得赶紧走,免得送了性命。”
“是,大哥!”
后面那汉子一挥手上的大砍刀,便是领着两人走向村子。
“你们是那的,要干什么?”三婶刚从塌了屋檐的鸡圈里走出,便是看见了那老猴跃过篱笆,闯了进来,粗眉一扬,便是吼了出来。
“你这婆娘嗓子可好,既然让你撞见了,便是不能留下。”说罢,老猴便是扬着刀向三婶走来。
“来贼人了,大伙快起床,贼子,土匪进村了。”三婶这嗓门一扯,倒是惊醒了不少村民,纷纷掀被子起床,有的还嘀咕着,这阿宝真是的,大雪天的又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三婶这回吆喝的好像不是阿宝?
“老猴,手脚麻溜,快!”
“好的,大哥”说着,老猴手中的刀便是朝着三婶劈来,力气不小,还带起了一片风声。
三婶一看,这汉子有刀,转身就跑。老猴一刀劈空,便是从马上跃下,追进屋子。“村长,来强盗了,来土匪了。”就这会,几户人家开门看见雪中那马上的提刀汉子,惊叫着,扯开嗓子就吼,有的甚至奔回屋里头抄起了家伙。
毡帽汉子一看,怒了,“老猴,快,手脚干净点,别栽了船。”
老猴一听,心头火起,要不是这婆娘的嗓子,倒是能弄点干粮,麻溜的逃命去了,想到这,手里的刀便是呼呼甩了几下。三婶一看这汉子眼冒凶光,手脚也就哆嗦了,脚下却是被那跛脚凳子一绊,摔倒了。老猴心想,哈,阎王爷准时想你了,一刀劈下。三婶也是吓坏了,竟是闭上了眼。
啪!“哟~谁,谁偷袭我,”老猴捂着脑门,哀嚎着,只见那脑门上不知是什么击打,倒是红肿起了个疙瘩。
不知啥时候,门边站了一汉子,那身高却是比老猴高上半个头,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老猴,手里拿着一黑得发亮的弹弓。想是把玩了许久。
“阿宝,快走,这是强盗,快,躲起来。”三婶急了,跳起来扑向老猴,老猴狰狞着一笑,“你这婆娘倒是活够了。”手里的刀也是刺向三婶。
“婶婶快躲!”说着,阿宝操起脚边一凳子便是砸向老猴。
三婶惊住,这哑巴阿宝会说话?“哎哟,砸死我老猴了”老猴腰上被砸,但手上的刀也是砍在了三婶身上,但她似乎是忘了疼,斗大的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婶婶,你~。”阿宝一看那三婶身上渗出的血,眼睛都快睁裂了,嘴里咆哮着,“我要杀了你。”便是不管不顾的冲向老猴。
老猴吓了一跳,忍住腰间的剧痛,琢磨着这小子应该是疯了,便要砍了这小子。
“老猴,快撤,点子硬!”
老猴跳开,听见毡帽汉子招呼,再看阿宝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了怯意,这时村里已是有不少人掂着家伙冲出来。老猴心想还是逃命重要,便是跳出窗外,跳上马走了。
阿宝丢下手中的凳子赶紧扶起倒下的三婶,手捂着伤口,“婶婶,你没事吧,你怎么了。我去给你报仇,你别怕。”
“阿宝回来,”三婶一急,忘了身上的伤口,撑起的身子扯到了伤口,疼得脸上煞白。
这时,毡帽汉子已是带着匪徒扬马而去。村民撒开了腿也是没赶上。“快去看看三婶,刚才就是她发现贼人的”于是大伙便拥着村长来到了三婶家。
“她三婶是咋了,阿宝。”村长一进屋看见满地的血,也是吓了一跳,这辈子便是过年杀猪也没见溅了这满地的血。
“婶婶,被贼子砍了一刀。”阿宝把三婶抱到怀里。“村长你快看看,弄点药”
“阿宝,你,你会说话?”村民吃惊的看着阿宝,这孩子来村里好几年了从没说过一句话。
三婶疑惑地看着阿宝,“你来我这好几年了,从没漏过半句话,这回该不是老天爷开眼了?”
“村长,你快看看三婶,这伤口,”阿宝吼着,眼泪便是落下了。
“阿宝,别说了,这一刀深了,挽不回了。”村长转过身子不忍道。
“村长,难道没有别的法子?”
“这失血过多,伤口太深,咱这穷山村那来的好药啊,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婶啊”
阿宝看了看怀里的三婶,摸了把眼泪,“婶,对不起,我,我对不起您,其实我大宝叔早就回来了,和我一道回来的。”
“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为啥不来见我?”三婶紧紧拽着阿宝的手,双手用力以致关节泛白。
阿宝低着头,深吸了口气,“我是大宝叔工地边上的一小乞丐,是他一直照顾我,当初他想着带我回来,但是路上遇到了土匪,被害了,但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婶,怕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他就让我把他葬在村口的山上,别告诉你,我不知道怎么交待所以一直不敢说话。”
“什么?大宝被害了?”三婶痴痴的说,“他倒是走得轻松了,叫我这些年一直惦记着。”说完,三婶便是抓起阿宝的手,“阿宝,你说你大宝叔葬在那山头,是不是很孤独啊,他倒是真舍得啊,或许我也是时候去找他了,让我惦记了这些年,他倒是过得自在吗?”
山里又过了几个春秋,积雪也带来了满山的春意,村头的山上添了两座坟头,而阿宝自那以后赵村的人再也是没见到了。偶尔却是发现那山上的坟被人除过草,上过香。
赵村还是那个赵村,有炊烟袅袅,有孩童嬉闹,但那及腰的篱笆墙内却是没了那尖细嗓音。
阿宝,阿宝~你小崽子死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