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一个大型的拍卖晚会上,一幅名叫《黑板》的作品以4.5个亿的价格拍卖售出,许多人喟叹如此天价,却又是另一幅看不懂的画。究竟是艺术离我们太远了,还是我们从未静下心来透过表象去看到其中的伟大?网络报道用充满噱头和惊异的语句加深我们对艺术的误解:那只是另一种资本游戏罢了。我们不妨抛开所谓金钱数字,来了解下这位被认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的塞·汤伯利。
视觉诗人
1928年,美国维吉尼亚州的列克星敦,一个叫做埃德温·帕克·汤伯利的婴儿出生了。这个绕口的名字,没过多久就给他的父亲——一个对著名投手Cyclone Young崇拜至极的芝加哥棒球投手,改成了今日被人们所熟知的:Cy. Twombly.
塞·汤伯利
汤伯利是幸运的,他的父母对他从小表现出来的艺术天赋和兴趣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十二岁那年就在西班牙画家皮埃尔·道拉那里接受私人授课。1948年,他顺利进入了波士顿艺术博物馆所创办的学校,而后获得了奖学金资助前往纽约,在纽约艺术学生联盟学习,在那里,他接触到了抽象派画风,并认识了日后的著名画家罗伯特·劳申伯格。在他的鼓励之下,汤伯利进入了黑山学院学习。
塞·汤伯利
在黑山学院的学习可以说是奠定了他早期创作思想的基础。在这里就不得不提到黑山学院是怎样一个存在。百度搜索一下就不难发现这个学校与美国现代艺术关联密切。事实上,黑山学院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学校,因为它并不旨在培养画家,诗人,建筑师,而是培养一个真正的“自由人”。学生可以在这里选择自己想学习的:历史,经济,科学,数学,文学,语言等等。而在它的鼎盛时期,学生人数也不过60人。在这六十人当中便有汤伯利,他不仅仅在此学习到前沿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还受到了美国前卫派诗人查尔斯·奥尔森的影响,尤其是其关于“放射诗”的理论。只不过汤伯利并不是实践于文字,而是将理论渗透入他的画作当中。“我喜欢托姆布雷…他的‘内在’生活和‘外部’生活被包围了,他的身体充当了一个多孔的薄膜,在这里面,能量流进和流出,这是整个能量场的一部分。”奥尔森如此评价汤伯利。他的画布上总是充满了浪漫的诗意和文学性,不得不说是得益于这种文学的浸润。
《维纳斯》
诗歌的创作是一句一句排列下来的,关联性和逻辑性并不重要,断层明显得以制造出无限想象的空间。汤伯利作品中随意潦草断裂的线条,极大的留白呼应着诗歌这一特性。他探索着诗歌和绘画之间的交界点,想通过自己的手来打通文字与记号,文字与画面之间的对立与协调。马拉美,济慈等人的诗歌常常跳跃在他的画布之上,里尔克是他永久的缪斯,他甚至以艾略特的《荒原》中所描绘的景象为来源创作了一幅巨幅作品。人们站在他的作品面前亦如奥尔森所言,被巨大的能量所冲击,同时又切实地感受到其中的难以言喻的诗意流动。
就像泰特美术馆总监所言:“当你走过他的画作时,给这幅画一点时间,它便会自己向你开口交谈。”
军事译码员
1953年到1954年期间,汤伯利的艺术生涯被强行中断,成为了一名军方译码员。为了快速破解密码电报内容并传出信号,他练就了一手在黑暗中速记的功夫,这些破解文字的训练无疑为他日后的风格埋下了很大的伏笔。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初见他的作品会说:“怎么那么像草稿啊?”那些随意凌乱的线条和涂改;蜡笔,油彩笔,铅笔全都汇集作用于同一张画布上,看上去像是随性在纸上记录下的思想碎片。事实上,他用油画制造出这种素描质感,又巧妙地制造出了笔触的“散”,“飘”,以及潦草。他混淆了素描,油画和涂鸦这三者,制造出了一种奇特的陌生化视感,同时也让架上艺术有了新的可能性。
《阿波罗与艺术家》
抽象的符号与真实含义之间所产生的阻隔,是秘密,隐约带着“猫捉老鼠”的趣味。他怀念图象志意义层面的绘画体系,喜好运用意象象征。他的作品中,他给我们也布下了许许多多的谜题,匆匆一瞥的人们是无法洞察的。画布上细细的素描痕迹,尚未擦拭也没被覆盖的底稿一览无遗,似乎是对观者说:“看吧,题眼就在此,我毫无保留。”他甚至能做到更赤裸更直白:把语言画上去。巴兰巴赫说汤伯利是用指甲和指头在画布上进行写作的,画面上的文字也是精挑细选过的。
《无题》1969年
这些文字并非随意选择的结果,恰恰反映了他所痴迷的已不复存在的乌托邦:古典主义时期的希腊罗马及其人文精神。战后世界的美国,尽管物质丰盈,但人们在道德上却破产了,社会充满混乱焦虑,似是而非的矛盾。汤伯利的画作便是不断向人们提出问题:我们人类为什么不能抗拒造成灾难的组织和系统?他希望能寻回古典人文精神当中的价值,在历史和神话的基础上,原始社会和现代社会的相似点中找出一些普世的,不受时间限定的社会道德基础。他的画作中不断出现希腊神话中的经典片段以及人物名字,穿越时空和记忆去追寻自身的存在和人类问题的答案。因为热爱古典文化,他于1957年移居罗马,并在那里娶妻生子。
最博学的艺术家
"最与众不同的是,他将自己对古典世界的热爱会集到了现代绘画的创作上,他是最博学的艺术家。"纽约现代艺术馆执行馆长这样形容汤伯利。
就像那句已经被说得烂俗的话那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汤伯利的博学根基不仅仅是在书本上,他早年的游历也为此埋下了种子。1952年汤伯利和劳申伯格展开了一场地中海之旅,从北非,西班牙,意大利到法国。这一路,他看到了古典文化中所透露出来的人文主义精神,为此备受感动。在这个过程中快速完成的素描在一年后变成了多幅带有地名和地域特色事物的画作。
“历史即我的灵感之源,我沉浸于原始的,富有仪式性的元素。” —— 汤伯利
其实早在1951年就可以看出他对古典文化的热爱以及知识积累之深,这一年他在黑山学院创作了绘画《MIN-OE》——以伊朗卢里斯坦青铜器为原型,同时作品的名字与呈现出来的形状达到了某种相似与契合,显现了他对古代文化中词根以及象形符号的兴趣。
《MIN-OE》 1951年
如果基于上述形容,你认为汤伯利是一个只关心古典文化的老学究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实际上,在黑山学院的学习期间,他接触了不少当时时兴的观念和思想,不仅仅局限于诗歌艺术,科学方面的量子力学,还有许多哲学家所倡导的以追求自由为目标的人道主义的论调,其中就包括萨特的“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他把这些认知和思考融入进了自己的画笔之中,因此他的画神秘中透露出一股理性的哲思感。简单的画面之上,每一根线条所构成的意象实则是历经了多重知识的叠加,在少中蕴含了无限的多:历史的厚重,知识领域的宽阔,情感之细长,皆蕴含于此。
正因为信息量之大,谜题之难解,引起争议似乎无可避免。1964年,威尼斯双年展上,他的画作《丽达与天鹅》引发了一场舆论地震,有些人表现出惊奇,有些人感到失望。人们在画中找不到美丽的丽达,也找不到那只宙斯化身的天鹅。只有一簇杂乱如羽毛般的笔触,和一颗类似于心脏的艳红色块。素描铅笔和油画色块之间的相互作用,泥泞般狂热,重复的手法,粗糙的几何形状和模式,都让人无法规避其独特性和强烈的情感张力。
《丽达与天鹅》
尽管人们对此议论纷纷,汤伯利却始终躲在画布后面,从不解释自己的作品,不给艺术以唯一的解释和答案。正如他的画作中常常显示出来的强烈的颜色对比,暗示着物质世界的二元性;而他的雕塑作品中那些多刺挺立的形状也同样留给我们无法辨别的善恶,是非,生死,兽性和人性。
《无题 》 雕塑 1954年
许多人认为他的创作太过于简单,事实真是如此吗?看似随意而成的黑板画,实际上是他让友人将其架在肩膀上创作而成;黑板并非黑板,那是一块油画,粉笔的笔触质感也是由颜料创作而出,能做到顺滑又自然的“随意”才是最难把控的层面。
《黑板》
直到八十年代,汤伯利才在美国名声大噪,人们在这个时期才开始能够理解他那些集素描,涂鸦与油画于一体的作品。然而这个时候的汤伯利已经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 —— 花卉的世界。他结合了艺术史里的经典语调,用“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来描述他眼里的古典主义。这个时期的作品大多是色彩热烈的花朵,红色,绿色和黄色成为这个时期的主色调,铅笔的痕迹也变得非常轻。而这组巨幅绘画他取名为《四季》,自然与生命之能量由此喷发而出。
《玫瑰》 2009年
《普罗透斯》 1984
2011年,汤伯利逝世,随后安葬在罗马“这个他钟爱了50年的地方”。托姆布雷的代理画廊高古轩的老板拉里·高古轩对于这位老友的离去十分伤心,他说:"艺术世界失去了一个真正的天才,一个真正原创的艺术家,我很幸运能认识他,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将不会看到这样天赋惊人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