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月,我的工资没有坚持到月底。
我翻遍了自己的抽屉,也没找出一张红色的毛爷爷,心里不免有些慌乱。
以前没有记账的习惯,工资到手,上半个月过神仙日子,下半个月过乞丐日子,就这样也吃肉也吃草的一路走来,直到这个月需要借债度日了,才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钱包。工作这么久了,自己居然没有积蓄。
我虚心向已婚同事求教,下个月准备仔细规划,先把必须的开销记下来,然后再把其他的花费分成几块。固定的开销,如话费、吃饭、房租、水电、煤气等,需要2000元,剩下的2000元,买件衣服、看场电影、同事亲戚的红白喜事上个礼什么的,消费不固定。有时候约女朋友出去下个馆子,再负担一下她的网上购物,一般来言就捉襟见肘,若想存点钱,实在是难,难于上青天。我是一个农村里出来的孩子,没有家里帮衬,一切要靠自己,我决定勒紧裤腰带,节俭度日,无论怎样,也要从手指缝里省点钱出来。
这几天天气转热,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接连收到若干的讣告信息:某同事的岳父去世了、某同事的父亲去世了、某退休领导去世了、某某某……去世了。
我头皮连连发麻,这是怎么了?天气还没有真正的热起来,那些老年人怎么就争先恐后的去世了?先不去探讨为什么这么多老年人去世,先心疼自己本来就不丰满的钱包,一个200元,接连几天就抽出了若干张,每抽出一次,就像献了一次血。我今天只吃包子好了,我今天来包泡面吧!
然而,还没有完。
老人们的白事儿暂时告一段落,又接到喜讯,某同事要结婚了、某同事生孩子了,哇哇,某同事居然生二胎了!然后,已经瘦骨嶙峋的钱包,终于被凌迟了。我看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就像看着钱的衣冠冢,欲哭无泪。
于是,我不得不通过信用卡透支了。
当红彤彤的一叠毛爷爷将我的钱包撑得鼓起来的时候,我的心里真是很痛,因为,我成了一个透支的人,我成了钱奴。
2
然而,我的透支噩梦仅仅是开始。
我与女友倩倩相处半年了,前几日她随我回了一趟乡下,见过了父母。父母囊中羞涩,当时给了倩倩2000块钱见面礼,然后私下交代我,一定要给倩倩按照本地风俗,买上三金--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链。倩倩如果同意买的话,那就是她的父母承认这件婚事,要定下亲了。我去金店看了价格,需要一万多元。我吓了一跳,一万多元!这是我除去必要开支,半年多的工资!而且,我的工资已经提前牺牲了。
怎么办?倩倩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不然,人家也不会看上我,一穷二白的,图我什么呢?只是图我人好?现在世上的好人太多了,所以,好人常常被冠以老实人的称号,老实人也被冠以没本事的称号。
要说一个女孩子,都跟我同居了,现在她家里也同意定亲。再说,夏天到了,女孩子裸露的颈子手腕上,不该有点装饰品吗?她的同事们都穿金戴银,她一个有男朋友的女孩子,怎么能受这委屈?所以,我咬着牙决定贷款,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可是回头想想,又有些不甘心。本来没有这些红白喜事儿,我节俭一些,完全可以用工资给倩倩先买条项链不是?
当我以父母的名义陪着倩倩买好了三金,并郑重交到她手里的时候,看到她凑上来亲吻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伤感。
这种伤感很快成为痛感,因为我的存钱计划由于贷款而搁浅了。我不得不把每个月的开销重新规划,想存的钱,变成了还贷款的钱。贷款,成了我心里的一块阴影,我不敢规划将来,我甚至不敢去想房子的事儿,因为一万多块钱的贷款就差点把我打倒了,我怎么还有勇气去觊觎几十万的房子?
我最难过的是,在我还没有成为房奴以前,我居然就提前成了钱奴,这是多么可怕而又可悲的事情!
3
存款计划再次泡汤,我继续过着月光族的日子,可是心里却不再是以前坦然的样子。我战战兢兢,数着钞票度日如年。我不再约着倩倩去看电影,不再陪她下馆子,也没有兴趣一起去逛菜市场。要知道,去一趟菜市场至少也得100元钱。我打算每个月都买一箱子泡面当做早点,可是坚持了不到半个月,倩倩一闻到泡面的味道,就像害了喜一样捂着嘴跑到一边去干呕。
我重新规划了工资的支出,发现红白喜事上礼是一笔很大的而且根本无法计划的开销。每年的好日子从春天就开始了,除了酷夏,其他季节都是良辰吉日。喜酒要送,喜面要送,现在放开生二胎了,二胎还要继续送。出生的时候得送,上大学了要送,死了还得送上一程。
我决定开源节流,就从红白喜事上开始。白事,只送相熟同事本人的,父母长辈等一概不送。这样,我基本就不用送了,毕竟上班时间短,熟悉的同事都在青壮年,去世的概率小。喜事,也只送相熟同事本人,并且只送初婚,不送二婚。喜面只送头胎,不送二胎。
我的压力瞬间减轻了一些,但是,当我看到单位里的刘大光的时候,心里又有些不平衡了。因为他从来不上礼,无论老少,不管亲疏。我看着他坦然的样子,心里居然有点羡慕,他的心理好强大。当我悄悄的跟其他同事聊起这个人的时候,却发现同事一脸的鄙视:“他什么人啊?谁跟他一样,平时不为人,也不买领导同事的帐。遇上事儿了,见领导骂领导,见同事骂同事,谁要是行为上有一点小瑕疵,他敢到处嚷嚷,还别说,真没人敢惹!人家用不着上礼讨好人。再说了,人家又不想提拔,就只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该丰收的时候,找领导一闹就得。你学的来吗?”
我哑然,我这个一向腼腆的人,公开场合大声说话都脸红,就别想着去骂人了。
听完同事对刘大光的评价,我还是不能释然,于是,有一天凑工作机会,又问一位快退休的老同事:“王师傅,你们那时候红白喜事儿都怎么上礼啊?”
王师傅干瘦干瘦的,戴着一副老花镜。他从花镜的上沿翻着眼皮看看我:“我们那时候,哎呀,上礼那是一个热闹!那时候啊,一个单位的同事都跟一家人似的,谁要是结婚办喜事儿,大家伙都去帮忙。我们还有分工的小组,这个小组打扫卫生,那个小组主持礼仪。然后,大家就你十块,我五块的,凑个份子,给新人买一对儿暖水瓶呀,一个脸盆架呀什么的,多有纪念意义!那时候流行旅游结婚,不大办喜酒的,新人旅行完回来,给大家伙发个喜糖喜烟的,就结了。”
我站在那里愣了半天,好像听的神话故事,完全无感,跟我眼前的现实不在一个时空好不好。
我没有找到需要的答案,一咬牙,去了工会主席白主席的办公室。之所以敢找领导,是因为白主席为人很和气,在领导里面最没有架子,脾气是最好的,见了我们这些人,都是笑着打招呼。
去到办公室一敲门,白主席立即大声说:“进来进来!”
我走进去看到白主席正拿着放大镜在看报纸,他放下放大镜抬头看了看我,立即热情地说:“健健,来来来,找我有事儿?先坐下。”
我对白主席的热情和亲昵的语气感到很舒服,于是一点不局促的坐在沙发上:“白主席,打扰您了。我只是有点小小的疑惑,想在您这里寻求点答案。”
“好,你说你说。”
“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在三令五申红白喜事儿从简,可是咱们这个城市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事儿都要花钱上礼,我对这事儿不太赞成,您怎么看?”
白主席看了我一眼。
他低头想了想:“呵呵,你这个问题尖锐啊,这事儿吧,都是自愿的。有规定就按规定办,没规定呢?就自己看着办。”
“如果都按规定倒好了,关键是这事儿都还公开下通知了,你说这礼上还是不上?”
“呵呵,按规定是不该通知的,可是,呵呵呵……”
我一脸沮丧的从白主席的办公室出来,还是无解,他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健健,这些事儿,看开些,随大流吧,这样准没错。如果你想标新立异,就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哟。”
我把这句话理解为,白主席工资高,他手指缝里漏点儿,也够我花半个月的了,所以,穷人还是别跟富人唠嗑了。
4
晚上我回家数了数自己钱包,决定按照之前的思路办,哥也是有原则的,不是好好先生。倩倩听我说完想法,有些担忧的说:“健,你这样不得罪人吗?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别因为这点事儿给自己惹麻烦。”
我一脸正气的说:“就这样。”
这话说完没几天,又得到通知,老总的岳母去世了。大家纷纷议论,小范围的抱怨,可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上了礼,我按照自己的原则,没上礼。
这个月,在我坚持自己原则的情况下,总算工资小有结余,我不仅还了贷款,还存上了几百块钱。
下班的时候,主任通知,我们宣传部要进行人事调整,最近生产车间任务重,宣传部需要年轻人去充实一线车间。我想了想,自己文笔好,能力强,是宣传部的一支笔,谁走,我也不会走,所以,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周一的时候,主任宣布了调整名单,我,米健,去生产车间做物料管理员。
我呆了半晌才回过魂来,我一个动笔杆子的,到了生产车间,去管理那些冷冰冰的物料,跟文字一点不搭腔。
我想不明白,去问主任,主任抽着烟半天不说话,等我说完了,才长长地吐出一股白烟:“小米呀,你还年轻,车间需要人,现在不是都向一线倾斜吗?那里还是很需要有学历的年轻人的,去历练历练也好,多些经历会成长的快一些,宣传部这个地方,有点文化的都能干,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咱又不是文联,企业不指着文章发展。”
我默默收拾自己的物品,端着小纸箱走出宣传部的时候,终于明白一件事儿,哪里缺了我都不算事儿,我就一蚂蚁。
从宣传部到车间,就像从机关下了基层,面子上总有些挂不住,收入好的时候奖金高些,比在宣传部的工资还强点,不景气的时候就低一点,没有在宣传部稳定。
我从云端跌落山谷,自己也思前想后了很久,总算开了一点窍。以前那支上了班就可以写文字的笔,现在改成记账了,写文章成了业余时间的爱好。于是,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又开始跟着大家随大流,别人上礼我就上礼,这样总错不了。我的工资也重新回到以前的月光状态,透支成了生活新常态。
有一天,我百无聊赖的坐在车间办公室里刷微信,突然收到一条信息:各位同事亲朋好友,二胎喜得贵子,为答谢大家厚爱,定于某月某日下午6点在金立大酒店为儿子举办喜面,于大志王丽丽恭候您的光临!
我脑子一瞬间的发懵,首先想的是不去了,可是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想想最近倩倩跟我闹得别扭,我马上一个激灵,去不去是一回事儿,这个礼得上。
我微信红包发过去:恭贺大志二胎喜得贵子,先上礼。米健
过了半晌,看到对方领取了红包,并发来微信: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