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璐和男朋友吃完饭,黑着一张脸进门,我正抱着黄瓜味薯片在床上看冯唐的《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无限感慨冯唐能把人性的七情六欲写的这么随心所欲,能把一个穷小子意淫漂亮姑娘的心理活动写的如此文艺脱俗。
“你说他是不是想和我分手,简直气死我了!”梁璐换上睡衣,高跟鞋重重的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怎么了,是不是你们家那位没点你爱吃的菜。”
“昨天约我出去的时候,说好了去国贸西餐厅,结果今天说临时有事,订不上位,只去了路边特普通的一个饭馆,那服务员盘子都没洗干净,我看他就是敷衍我!”梁璐说的义愤填膺,我丝毫体会不到她的愤怒,脑子里想着今天的薯片有点潮。
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后面笑,我也体会不到这样的伟大理想,我不知道坐在宝马车里哭是什么滋味,但我知道坐在自行车后面笑却是真的坦坦荡荡。
我也谈过特别穷的恋爱。
穷到每个月的免费通话时长用完了就开始省早饭钱充电话费,经常打到说着说着就停机。
穷到每个月的生活费要一分一块的计算才能省出去见对方的硬座车票。
穷到每次见面吃饭的地点都要靠美团满减活动的多少来决定。
穷到如果看一场3D电影就不能去门票稍贵的景点玩。
穷到所有的生日纪念日和节日都送不起一件特别像样特别拿得出手特别值得收藏的礼物。
人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个无法忘怀的时刻,会有几件不能蒙尘的往事,会有一段明亮鲜活的岁月,对我来说,特别穷的那时候我特开心。
有次我俩最喜欢的民谣歌手要开演唱会了,我们计划一起去看,但是门票加上来回的车票再加上吃饭住宿,至少也要上千块,于是我们开始变着花样的省钱,打工挣钱。
他从学校外面接了商家的广告来学校宣传,二维码印在宣传单上要一个宿舍一个宿舍的敲门,求别人扫一下,或者做移动客服,每天打上百个电话,运气不好还会被当成传销臭骂一顿。
我干不了这样抛头露面的体力活,就从出版公司接了网文来写,那时候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傻学生,也没有名气,写一千字才挣六块钱,还要半个月打款付账,我因为急需用钱,所以跟人家软磨硬泡,最后终于答应三天付款,一千字四块钱。
那是我对码字最深恶痛绝的一段时间,出版社要求每天至少交稿三万字,我为了多挣钱,只要醒着就在码字,最高纪录一天写了六万字,坐在桌子前整整八个小时,起身喝水的时候,手都在抖。
后来终于攒够了门票,我兴奋到不行,收拾东西去赶凌晨一点的火车,为什么不坐白天的车呢,因为白天走的话晚上到了还要多住一晚,凌晨走的话白天到可以省一晚的住宿钱。
我抱着热水瓶在候车室给他打电话,俩人说着要在演唱会上一起合唱,不管多大声,还说要把这次的门票和车票都用相框装裱起来,以后结婚就放在婚礼现场,还说着以后要挣很多很多钱,看很多很多场演唱会。
火车在茫茫夜色里轰轰的前进,我们每到一站都要拍照给对方汇报情况,他怕我一个人在火车上睡着不安全,就打着电话给我讲各种各样的笑话,后来我撑不住睡着了,醒来后发现手机还在通话状态,我问他为什么不挂断,他说一直开着手机就能听到我是不是安全。
第二天早上我比他先到车站,在附近的兰州拉面馆等他,等了大概两个小时,他才风尘仆仆的推开门进来,我兴奋的冲他招手,跑过去紧紧的抱着他,我从没感觉到这过程有多辛苦。
大概是在车站附近,餐馆都很贵,一碗面要几十块钱,我说我不饿要一碗就够了,可是面端到眼前的时候我还是抑制不住饿意,两个人,两双筷子,一碗面,吃得精光,连汤都没剩。
演唱会晚上七点半正式开始,我们排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的队,期间有个女生在队伍里卖荧光棒,三十块钱一支,他二话不说就掏了钱,他把荧光棒递到我眼前的时候,满脸笑意的说,好不容易来一次,要最好的!我差点感动的哭出来。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演唱会,和一个我最喜欢的人,我们的看台票特别靠后,根本看不清舞台,但在沸腾的人群里我还是激动的热泪盈眶,他一边牵着我的手,一边挥舞着荧光棒,一边五音不全的唱着我曾经和他说的我最喜欢的歌词。
人一辈子一定要去看一次演唱会,在万人汹涌中,你特别渺小,而在你的生命里,那一刻,你特别英勇,如果有可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去。
演唱会到达高潮的时候,他突然靠在我耳朵旁边大声喊,我们要一起听每一场演唱会,每一场。
我哭的特别惨,一首歌的时间都没停下来,我嘴硬着说是因为看到偶像太激动,但事实是,我觉得我们爱的特别理直气壮,特别坦坦荡荡,特别干脆直接,这和任何琐碎的现实都无关。
演唱会结束已经是十一点了,我们问遍了附近的宾馆,都已经满房,将近十二点的盛暑天里,柏油马路还是散发着余温,街边的烧烤摊开始营业,喝醉酒的男人光着膀子吹牛逼。
我说我们别费心找住的地方了,我们就这样一直走,走到天亮,他说好。
然后我们就真的走了一夜,在完全陌生的城市,在完全陌生的街道,唱着一首一首的歌。
后来我很多次在想,为什么我会喜欢听民谣,很直接的答案,就是因为穷,因为穷才会对歌词里的真挚理想感同身受,因为穷才会去没命的追求最朴实的情感和感动,也许等我有钱了再也不会唱和你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也不会唱南方姑娘,你是否忍受着漫长。
那时候,我们特别穷,却爱的无比英勇。
回忆专用小马甲的书终于铅印成册了,《愿无岁月可会首》也终于感动了更多的人,后来张岭南有钱了,日子过的好了,最想纪念的却还是王南陪他去拔牙的时候。
《相爱十年》里,肖然和韩灵也过过最艰苦的生活,在最破烂的出租屋里,睡一张窄小的床,吃最便宜的饭,肖然跟韩灵说要让她过上最好的日子,后来,肖然确实实现了诺言,买了大别墅,买了豪车,甚至为韩灵准备了练功房,但韩灵还是不开心,说这都不是她想要的,肖然问,那你想要什么,韩灵说,我想要回到从前。
《北京爱情故事》里,石小猛刚来北京特别穷的时候,一心想着把沈冰接过来,俩人平平淡淡过日子,相扶相持共患难,后来石小猛也确实志得意满,商场得意,然而他却一纸合同送掉了最爱的人,石小猛后来问沈冰,现在咱们什么都有了,房子,车,就差你了,你回来咱们就可以过日子了,沈冰说,可是你变了。
《裸婚时代》里,刘易阳追童佳倩那会,不吃饭不喝水,省钱陪她去看电影吃好的,为了打折拿着儿童票去肯德基被当众羞辱了一顿,后来刘易阳自己开公司,照他有为青年的人物设定,几年以后说不定也是风云人物,然而谈了八年恋爱,结婚一年,最后只有一句,细节打败爱情。
涂磊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和妻子住过出租房,每天下班回家就把钱往床上一摔,然后妻子开心的一张一张的数,后来钱挣得越来越多,似乎只成了银行卡上的一串数字,但他仍然觉得对不起妻子,仍然怀念最穷的日子。
我没想过我们有钱了会过怎样的生活,会谈怎样的恋爱,也许出门不用看美团也能吃几百块的西餐料理,也许看电影也可以毫无顾忌的买IMAX或者杜比全景生,也许看演唱会也可以随时随地买张飞机票就可以实现。
我们好像过的越来越好,得到了很多,实现了很多,但似乎我们又失去了很多,遗忘了很多。
两个人吃一碗兰州拉面的时候,最后一块肉让来让去,两个人在演唱会的现场紧紧握着手笑一直在脸上,两人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肆无忌惮的说着未来,说着明天。
二十岁的某一天,和你牵手走到天桥边,你兜里只有五块钱,我们吃了一碗牛肉面。
三十岁的某一天,我和你路过这条街,我说想吃碗牛肉面,你说你身上没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