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教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躺着的大括号。接着,他重重得在括号的箭头里点了一笔,以示强调。
大家看,就是这么回事。中年教授肯定地说。
是的,正是那么回事。作为强调的那一点,给了大括号灵性——它变成了一只鸥。中年教授没有再打另外一只点,因此鸥也没有长出第二只眼睛。
起初,鸥只是滴溜溜转动着它的独眼,它还没意识到身体两侧那展开的翅膀归它所有。不久因为某次偶然的触发,它发现了翅膀的抖动,顿时兴趣全转移到这上面来了。中年教授的笔法确实娴熟,鸥的翅膀正好一般长,优美的弧度,翅尖指向天空。
一排排学生的目光都聚焦在鸥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就又转移到别处。他们的目的不在此。而自始至终看着鸥的生命试验的,只有黑板。黑板被鸥的翅膀挠得怪痒痒,不禁笑出了声。
鸥问,你是谁?
我是黑板,你就在我身上。
那我是谁?鸥又问。
你是……鸥。实话说,黑板也仅仅在幻灯片上见过鸥,它不确定身上这条能动的曲线和幻灯上在大海白色浪花上定格的大鸟有什么联系。不过它脑袋里此刻只想起了鸥。那么它就是鸥。
鸥的名字这时候才确立下来。鸥因为赋予的名字高兴得不得了,它本能地摇摆它的肢体,越摇摆束缚越深。鸥不解地问,黑板,我觉得有使不完的力量,当我使用的时候却周身疼痛。你说,鸥应该怎么做?
黑板努力回想那张幻灯上的内容:大海,浪花,蓝天,鸥的翅膀。幻灯略去了声音,不过大海和浪花的声音黑板是知道的。鸥不满足,追着问,黑板,那么鸥的声音呢?
鸥的声音?黑板无能为力,突然它眼前一亮,你不就是鸥吗?你试试叫几声,我学大海和浪花的声音,我们可以合唱。
鸥鼓起肚子,把积蓄的力量向外喷发。一下,又一下,又一下。每一次蠕动,黑板都看得钻心的痛。它什么也听不到,连中年教授的讲课都消失了。
不行,我叫不出来,我有力量,却不知往哪里使。鸥不停地闪动独眼,殷切地望着黑板。
世界的终极问题摆在黑板面前,它不可摆脱。它感觉时间过得真慢,它想闭嘴不言,然而黑板的心是如此洁净。它无力地说,你飞吧,鸥的翅膀能带它离开土地,它属于天空。
上帝创作了翅膀,是为了拥有它的生命飞翔。独眼的鸥明白这句话吗?粉笔灰星星点点坠落到地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上面。黑板不忍再看,它转向课堂,看见学生们依然专心听课。中年教授不乏幽默感,学生们偶尔呲牙一笑。他们知道就在同一间房子里,有一条卑微的线条在挣扎吗?鸥为何不和我对话了?粉笔灰越落越多,在地板上堆成一道山脊。
终于,中年教授大手一挥,还给黑板一身纯洁。黑板自言自语,你给了它翅膀,却不给它飞翔;你给了它喉咙,却不给它呐喊;你给了它生的愉悦,更给了它痛苦。说完,黑板舒了一口气,决定忘掉今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