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我小时候也算是被富养的长大的。
我生在偏远的边疆,姥姥家在农村有个好大的院子。姥姥和姥爷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姥爷一天学都没上过,黝黑黝黑的脸,又老又黑的手指头,穿着又旧又经常蹭上土的衣服,是一个非常勤劳的小老头子。那时候舅舅们还没撑起来这个家,我妈也才工作不久,都靠我姥爷和姥姥撑着,据说那时候家里很穷,老农民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千把块钱。
但没有穷到我,我当时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唯一 一个可以骑在我姥爷脖子上的生物。我姥爷有时候下地干活会把我带上,会多带一件很大的衣服把我兜上,到地里后找个阴凉地方把衣服铺在地下像毯子一样,让我在上面玩。他如果挖到什么小蚯蚓、地老虎,或者有小野果、小花之类的,就给我带过来,摆在铺着的衣服上让我玩。以至于虽然我从小常在地头,却什么农活也不清楚、也不懂得。他们的大院子里种了各种粮食、蔬菜、水果,院子是西部大开发时开荒得的院子,很大很大,姥爷又勤劳,只要是能长出来的东西、别人家里有的,他都种。粮食蔬菜之类的我不感兴趣,单知道什么水果种在院子的哪一片、什么时候能吃。就记得有草莓,杏子,李子,蟠桃,海棠果和大苹果,六七种葡萄,香瓜、梨瓜、西瓜、白兰瓜、哈密瓜,可能还有不少遗漏了的。种的都不多,而且据说除了草莓其他也赚不到什么钱,我又爱吃草莓,反正印象中卖过两年草莓,后来就不卖了,都留着自己家吃。小时候的草莓真是我最爱吃的东西,自家种的(而且是新疆的)草莓和现在市场上买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后来很多年了我漂泊在外,再也没吃上那股香甜的软糯多汁的味道。上学的时候我妈带我在城里租房子住,姥爷带着一大袋子洗过的草莓去幼儿园里探望,小朋友们甚至当时的老师都羡慕的围着我看。小学的时候带水去上课,姥爷经常给我装一整瓶子的草莓汁,就是用一大盆草莓撒点白糖就会腌出来一些草莓汁,灌在水瓶里,再加点草莓肉进去,香香甜甜的一壶我能喝一下午。我后来逛过很多奶茶果茶店也找不到这样纯正又有点奢侈的做法了。
后来他们开始搞养殖,我更富有了。我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他们贷款买了一些奶牛,开始搞繁殖、卖牛奶。顶峰时期,大大小小有20多头。贷款和亏钱之类的都与孩子无关,我只知道我多了20多头黑白花的朋友,它们都认识我,有的见我还会伸舌头舔我一下。没事了就给大牛喂几根野草,给小牛喂半个苹果,果然小牛们更喜欢我,我也更喜欢小牛。它们和我差不多高,有的见到我就撒欢的跑过来,用舌头舔我的手背和刘海,忽闪着长睫毛的大眼睛侧着脸观察我。别人看它们都是黑白花,但对我而言每头都是不一样的,它们都有自己的名字,名字是我小舅给起的,非常难听,比如猪老大,猪老二之类的。七八岁最淘的年龄就是活蹦乱跳的它们陪着闹腾着度过的。此外大院子里还有一些其他的动物朋友,比如一只叫洋洋的退役的军犬,一只向往自由且最后死于追求自由的红色腊肠犬,一地窖(可能几十上百只)不怎么陪玩还爱咬人的兔子,几只外表傲慢内心慌张的爱瞎溜达的公鸡,还有一群爱带着小鸡捉虫子的母鸡。可能是动物们给我标记了“这是好人”的气味信息吧,我开学回城里后也深得小区狗狗们的信任和拥戴,经常出门时身后跟着七八只狗,我就跟是它们的领袖一样,路过有的不认识的狗看见后也会加入我们的队伍来。朋友家的狗在外面玩野了叫不回去,朋友的妈妈会来找我去帮她把狗给喊回去,然后我总能帮她顺利的把狗收回去。虽然那时候我没有什么名牌的衣服,又是单亲又是租户,但那时候的孩子们心里单纯不看重这些,他们就看我每次出门后面跟了那么多只保镖呢,一起玩孩子们都知道我的地位就和公主女王差不多,就连玩游戏过家家他们都是让我扮演最受宠的那个。
我的妈妈虽然穷,但非常重视孩子的教育。她是农村家庭考出来的大学生,年纪轻轻就当了技术员,工资按理说还行,但因为婚姻不顺自己带孩子、租房子,还得补贴姥姥家和比她小的两个舅舅,早些年也是过的相当不容易。但她舍得给我买书,那时候我才五六岁吧,九几年,工资和物价都还很低,我记得有个月她就发了100多块钱的工资,却花50块给我买了一套儿童读物。还有地球仪,地图之类的,大大小小家里都备的有全套的。她上班时午休时间会用他们单位的硬彩纸和吹塑纸做几何图形认知卡片,下班接我回家,路上会指着路边各种店面的名字教我认字,要是碰到她知道用英文怎么讲的就在顺道教点单词。到家后就一边做饭一边和我聊天,聊天的过程中会问我今天在幼儿园学了什么,会跟我学唱我新学的儿歌,也会解答我很多的“为什么”和“那是什么”。她从来没逼着我学过什么,都是在陪我玩、聊天时顺便教点东西。比如她会用地球仪对着灯泡模拟地球如何同时自传和绕太阳公转,会陪我挖土时用磁铁提出沙子里的黑色铁沙包在纸上让沙子跳舞,看不同形状磁铁的磁感线分布。反正在那个年代边疆小城市的学前儿童里,我也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有点精通外语的了。现在想想她教的那些虽然很浅,虽然学校里早晚也都会学,但母亲提前教的这些却非常有意义,能激发我对知识的兴趣、帮我建立学习上的自信。她的态度和做法也仿佛给了我一种能够平静看待成绩的心态,即名列前茅时会有种向来如此的习惯感,学不懂时也有不用慌张、反正能回家问我妈的底气。她甚至到初中还能教我英标,甚至到了大学我还问过她一些复杂工程制图的俯视图画法。现在想想,我能从小被选为班长和学习委员、最后能从小县城考上某还算知名的985大学,她真的起到了很大的影响作用,并不是像她谦虚所说的都没怎么管过我学习、全靠我自觉之类的。
我是不健全家庭的孩子,却也是被爱浇灌着长大的孩子。什么是富养,我认为不在于绝对的价值。感到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充充足足的被供给着,无偿又慷慨的给了我那么多的物质、陪伴、爱,谁能说我的童年不富足呢?就是条件再好的家庭我也不愿与之交换,我舍不得我的母亲,我的姥爷姥姥舅舅们,我的人类朋友和动物朋友们,这些都是我人生开端时被恩待、被赋予的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