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八年


1

2012年8月的某一天,陈瑶拖着脚步走出小区,一只乌黑油亮的乌鸫从右视角处飞过,停在身后的红色围墙上,围墙围合的小区门庭上,“青藤金苑”这四个烫金大字泛着细腻的金属质感。乌鸫的细爪勾着墙基,顾盼神飞间,跳转两圈,随即张开翅膀,直线般飞入小区绿丛中,不见了。大自然那般和谐,陈瑶却憋得慌,在和老公不同频的关系中疲惫不已,只想出来透口气。

一小时前,陈瑶做了一桌菜。她通常下班比较晚,那天培训,到家早,想着做些美味佳肴,犒劳近来因工作繁忙而心情不佳的老公。陈瑶哼着歌,在冰箱里外、上下扫描,取出老公爱吃的菜,洗菜、切菜,打火,双锅齐下炒制,一顿忙活后,陈瑶闻着浓郁的菜香摆盘,摆筷,她倚着凳子,满意地看着奋战两小时的成果,就像欣赏一桌艺术品。

老公进门后,阴着脸,陈瑶关切地问:造价师还没招聘到位吗?好歹先招个实习生打打下手也好啊!那个…行啦!老公不耐烦地打断。陈瑶见老公情绪极差,就转换话题说: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先吃饭吧!老公在餐桌前坐定,用筷头抵着桌面,不客气地说:两个人做一桌菜,你怎么想的?你能不能在生活中加点理智啊……陈瑶的好心情犹如盛夏的温度计丢入冰库般蹭蹭蹭地降到谷底。好心当作驴肝肺还不说,还能升维打击至意志品质。陈瑶的内心刮起一拨一拨的风浪,都快掀翻小船了,怎么会如此不理解人呢!日头,被夏的郁闷凝住了,不肯斜过,陈瑶强按住想要爆发的性子,这才出了门。往事按幕次播放,她越想越委屈,找了个小区僻静处的长凳上坐下,簌簌地落着泪。

2

陈瑶好想回到过去,那时云层稀薄,空气流得欢畅。

记得七八岁的农忙时节,小陈瑶会踩着小板凳做菜做饭,拿着大锅铲很费力,想到农忙回来的爸爸妈妈,能暂时卸下疲累,吃上现成的饭菜,她还是拨开烟雾,用力地翻炒,右手炒累了,就换左手炒几下。做成的饭菜并不可口,经常不是焦了,就是生了,但妈妈逢人便夸,满满的幸福溢于言表!

闺蜜愤愤不平地和陈瑶说:你这是找了哪个爪哇国的稀世珍宝啊,不通人情啊!陈瑶也无解:一路走来,她都是同学、朋友最好的倾诉对象。记得读大学时,每天晚上寝室的卧谈会,都是一个一个地陪聊,她经常记不得陪谁聊到最后、聊进了梦乡。朋友们遇到各种生活和学习问题也总找陈瑶,他们说陈瑶有一条天然的沟通渠,能够无缝衔接她们的表达。

何止这些理所当然的理解…

陈瑶记得十来岁时和一群小伙伴跑着闹着经过奶奶家檐口,奶奶在檐口长凳子上晒了好几匾黄豆,怕伙伴们挤来挤去把匾额打翻,想要挪出个大空隙,结果一不小心打翻了,竹匾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翻倒在地,黄豆洒了满满一地,当时她害怕,觉得犯了大错。奶奶出来后,伙伴们纷纷指向陈瑶说和她们无关,是陈瑶打翻的。奶奶看陈瑶有些惊慌的样子,温和地说:是不小心打翻的吧!来,一起来捡。陈瑶记得那天捡了很长时间,但奶奶系着围裙的背影特别亲,晚霞特别美!

过往的一幕一幕,曾让陈瑶笃定地以为她理解全世界,全世界也理解她。她觉得“不理解”这三个字可以横亘在任何人之间,但不该是存在于和她相关的人群中。

3

令陈瑶费解的是:二十几年一路亲测有效的理解和被理解,在和亲密的老公初相处过程中,会变成理解的黑箱。她曾像一台录像机,录下所有她的发现和好奇,像一台电量满格的电台,声情并茂地播放。她老公的反应却让陈瑶想到两段被岁月磨坏的齿轮,格格不入。记得有次陈瑶兴高采烈地和老公说个段子,他回应:这事跟你有关吗?家里的灯坏了你关心过吗?一天到晚尽关注这些不相干的东西……陈瑶不理解老公的世界为什么只能装下眼前的现实,说好的诗意和远方呢?!陈瑶看老公的眼神越来越陌生,她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地关闭电台频道,终于连插头也拔了……陈瑶宁可躲进孤寂中舔舐伤口,也不愿自讨没趣。陈瑶感觉房子空间特别大,时间特别长,一切都静得可怕。

……

陈瑶低头舔舐伤口,伤口结痂了,她昂起头,不甘心在“理解”面前俯首称臣。她想起妈妈对女婿的评价:打着灯笼找不着,努力、稳重、踏实、顾家,会疼老婆孩子,我家陈瑶的福气……或许之前的理解太过狭义,她想知道“理解”新的定义。

2015年,陈瑶开始学习音乐,她需要快乐的支撑。她快乐地歌唱,积极地攒足能量,改变沟通方式,继续受打击,继续疗伤,继续战斗……陈瑶像个斗士,希望战死,也不愿放弃。虽然委屈到不愿意去觉察自己的心情,因为一招呼内心,就悲伤成河。可擦干泪,仍然挂批着“小强”的战甲,迂回挺进。

陈瑶在当当网上点下一排心理学书籍:《亲密关系》、《社会心理学》、《认知心理学》、《行为心理学》、《微表情》……甚至把《释梦》的书也扔进了购物栏,她想了解自己的潜意识状态,从心理学中寻找答案,她试图找到“为什么老公不能理解自己”的答案。原生家庭、内心阴影等等都被陈瑶拿来测量过老公的形象,她一度认为老公是因为单亲家庭的缘故才有这样乖戾的脾性,才会导致沟通渠淤堵。

直到2017年的某一天,陈瑶弟媳妇来上海,她理所当然地安排弟媳妇住到了家里,结果陈瑶老公就此事和陈瑶大吵一架。愤怒的陈瑶很费解,她找一位老师痛苦地倾诉,认为老公不可理喻!隔着屏幕,老师发来一句话:你弟媳妇来之前,和你老公商量过吗?陈瑶当时咯噔一下,心想:亲人来了接待是理所应当的,这还有必要商量吗?难道还能商量一个不允许亲人来住的结果吗?陈瑶在心里思忖着,未说出口。老师仿若动见似的说:男人要的可能只是被尊重的一口气,万事商量着办是对同一个屋檐下的爱人最起码的尊重,大家都有权选择怎样生活,要尊重任何一种想法,君子和而不同。

“和而不同”!陈瑶早在《论语》中遇见过这个词,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链接,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流冲向脑门,鼻孔一阵酸楚,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答案静候在孔老夫子的书卷。陈瑶有种想哭的冲动,曾经固执地想去改变老公,想让他看见自己,理解自己。终于知道最应该改变的是自己。曾经的亲人也好,朋友也罢,有着相同的地域特点、生活方式,甚至思维逻辑都可能在同一频道,从一定层面上来说,是类聚,是群分。可如今和她相处的另一半,曾相距半个中国,曾经的几十年都各自生活在别处,差异是天然的赠予,怎可视而不见!应该去尊重不同、欣赏不同,带着好奇为自己增添一个别样的视角。

4

陈瑶把“和而不同”四个大字设置成手机屏,她放弃把老公拉入自己的阵营,她选择打入敌后,看看对方营帐的阵势。

2018年的某一天,陈瑶想把孩子送到幼托营,老公觉得孩子太小,投反对票。这次陈瑶不再费力地给老公解释这个幼托营有多好,又是费了多少吃奶的劲才找好关系等等,而是请老公阐述他的隐忧,当老公把各方面都阐述完毕后,陈瑶发现有些视角是她忽略的,她惊喜地发现,当放下设防,就能看见美丽的星空。她邀请老公一起去踏勘幼托营现场,更深入地和营部老师沟通,解除内心的困惑,终于在入营当天,夫妻双双把孩子送去了幼托营。

这事虽小,之于陈瑶来说,意义重大,是痛苦挣扎、无限尝试后的采花之旅。陈瑶不无庆幸地想:是老公教会了她如何理解“和而不同”。她轻轻地踏进小区,“青藤金苑”上斜过来”一簇青枫,绿意盎然。中心庭院的草地上,穿着红T裇的大叔正吹响带着时光质感的萨克斯,那乐音深远、立体……

5

山河岁月,绵绵的来,匆匆的去。结婚3年后的一天,陈瑶在日记上写下:电台重启,百感交集……

结婚6年后的一天,陈瑶在日记上写下:电台重现交响,日子开始厚重,时间丈量着这个世界,也丈量着这个世界中人的理解,岁月比书本懂得更多……

结婚8年后的一天,陈瑶在日记上写下:浸润在岁月中的理解啊,你自安好……

Changelog

- 20200910 慢改 25min,修改元话语,修改部分字词

- 20200829 慢改 25min,调整组块2

- 20200821慢改 25min,修改组块5

- 20200820 慢改 96min,慢改字词句

- 20200814 快写 90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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