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漫长的,夏天是难熬的,而这中间的春天虽然宜人,却越来越短暂。
也难怪,在寒冷的天气里,摸摸那儿都是凉的,人们大都缩着脖子,等待白天快点过去,然后好转进温暖的被窝,寻找严寒里的一些热度,第二天又懒得起来。在这样的折磨里,漫长是时间和心理的叠加。
同样,夏天的酷热也令人难耐,空气中充满着灼人的热量。总不能整天都待在空调屋中,只要一出门,皮肤在阳光下几乎能听到丝丝的烧烤的味道。白天异常的多于夜晚,所以难熬的是心理、时间与空间多重的合成。
自然界真的是会协调,寒冷的冬天里给人希望,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于是人们努力熬过严寒,当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之时,似乎还没来得及享受春光的明媚和春风的柔软,夏天就突然闯了进来,温度一天比一天攀升,很快酷热就来到了。
不过也难怪,现在我们几乎完全被钢筋水泥所包围。住的是高楼大厦,跑的是柏油或水泥路,坐的是公交车或私家车,我们离土地越来越远,我们和自然越来越陌生。
小时候的春天,完全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可以在放学的路上,甩掉身上的破棉袄,感受和煦春风的温柔;我们可以在田野里尽情地玩耍,脱掉母亲做的布鞋,赤脚在松软的土地里行走,任草尖触摸发痒的脚心;我们可以在干涸的小沟的岸边,轰然躺倒,任阳光直射自己的眼,那是暖暖的;我们可以在田间地头随意地乱窜,寻找可以入口的食物,茅草的花苞,豌豆的嫩荚,……常常是我们果腹的美味;我们还可以爬到树上,采摘槐树的花,或者捣掉鸟雀的窝,用鸟蛋炒槐花,享受自然的馈赠。
那时村子里树非常的多,春天来了,绿叶和各色的花也簇拥而至,白色的槐花和梨花,粉红色的杏花和桃花,最浓烈的要算泡桐花了,院前屋后,人们栽了许多的泡桐树。
泡桐树,对农村的人来说,是一种很好的种植选择。泡桐生长快,是建筑和打家具的好材料。记得老家的条几、大柜和书桌等的硬料是楝树或槐树,面板都是泡桐。
泡桐是先开花后长叶子的,春光明媚的季节里,高大挺拔的泡桐,看不到一片叶子。突然一夜之间,树上开满了一簇一簇的拥挤的花。花型为圆锥伞状,有花柄,花萼很有肉质感,类似钟形,颜色有紫色和白色。细细看去,淡紫色的花瓣上带着浅黄色的斑点,如果摘一朵品尝,有点甜甜的味道。
泡桐是用根来繁殖的,记得上小学时的那几年,春天开学,除了每天在春风里跑来跑去之外,还有一个我们非常乐意去做的事,就是刨泡桐树根。
不知是学校还是村里干部的通知,几天后有专门来收泡桐树根的,据说是植树造林,当然也不知道与焦裕禄在兰考栽泡桐有没有关系,我们是不得而知的。然而就知道那几天我们的心思全放在泡桐树根上。
只要一有空,带上工具,就满村子跑,寻找合适的目标。大人们说,泡桐树根的粗度以大拇指粗细为宜,长度大约一尺。有了标准之后,我们就按图索骥。村里有什么树,什么树在地方,什么地方的树上有鸟窝,什么鸟爱在什么树上做窝,我基本上是一本清账。
首先是找裸露出来的树根,这些基本上是最先被砍掉的;然后再找地表一下的,然而不能深挖,那样岂不是类似于杀鸡取卵了吗。刨去表层的土,那要慢慢刨,否则把一些小根刨坏了,那是影响眼光的。
最好的地方是沟边的树,靠近沟岸的地方,就有很多裸露的树根,然后再刨些土,就有很大的收获。然而为了获得足够的泡桐树根,常常是每棵泡桐树的根部都反反复复地遭受了相同的手术,小根截走,粗一点的也不能幸免,人们疯狂地刨根问底,然后把获取的树根相同的长度,用麻线扎好,然后等到收树根的人过来,好像一捆十几根可以换取一毛两毛的零钱,最后那些泡桐树根被拉到哪儿去了,似乎没有谁知道。
然而村子里的泡桐树却真的没有了那些本可以能提供养分的大根小根了,也没有谁能注意到要把根留住。而后如果有一场连绵的春雨的话,这对泡桐几乎是致命的,因为泡桐忌讳积水,何况根部又遭受如此疯狂的砍截。
不知道砍走的那些树根是否真的能育成泡桐树苗,进而也长成美丽多泡桐树,开出漂亮的泡桐花来。然而我确乎发现我们村的泡桐树在那几年后,日渐稀少,最后似乎终于绝迹了。
后来,那先开出浓烈艳丽的淡紫色的花,再长出大如蒲扇的泡桐叶的泡桐就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杨柳树,就是春夏之交能导致漫天飞舞杨柳絮的那种树,我们栽种的杨柳树是不是茅盾先生在《白杨礼赞》中的白杨树,我是不能确定的,但能确定的是那飞舞的柳絮,简直就是春天里的一场大雪,然而是不会化掉的。
春天里,哪儿还有那高高的泡桐树,以及那漂亮美丽的泡桐树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