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干燥的阳光下晒的卷曲的叶子无精打采地垂挂着,树穴池尽管被黄瓜秧占领,由于天热而尚未结果,只剩瓜秧在苦熬着。河堤上的柳叶像被阳光晒掉了颜色,叶片上透着黄气,树下散布着茶褐色的卷叶丛,踩上去又薄又脆。盛夏时节的地面却秋迹斑斑,这大概是记忆中最热的夏天了,但依旧是我爱的夏天。也许因着阳光的缘故,一切坏的都被晒得滋滋冒烟,晒干了阴霾、忧郁,而后日子变得清透明亮起来。
在夏天我总会无端感到平庸的幸福。
早晨起床第一件事是做咖啡。天冷时只会用热水冲速溶咖啡,现在学会了新的做法。今天用龙井莲蓉和抹茶粉给女儿做了一杯奶茶,我用冻干咖啡和可可粉做了一杯泡沫咖啡。我喜欢苦,不加糖,女儿的加了木糖醇。两人交换喝,一口就另她苦的皱了眉。清晨坐在桌前喝咖啡,觉得无比清凉,让人心情大好。
做了西葫芦抱蛋。西葫芦擦成薄片,用盐腌出水分后煎至断生,中间留出空隙打入鸡蛋,最后淋点辣椒酱,撒黑胡椒。用黄油、欧芹碎和蒜末烤了土豆块,以奶酪作蘸料。从家里拿来了母亲炸好的鱼,放进烤箱里烤酥,用糯米、小米熬一锅南瓜粥。夏季的饮食极其简单,烤贝贝南瓜、地瓜片、菜花、金针菇一类的蔬菜,用糖醋凉拌胡萝卜片,做没有米饭的紫菜寿司卷,做酸奶和希腊酸奶,用来配水果、麦片、坚果,是百吃不厌的,也常用来和火龙果或香蕉一起打奶昔,一杯奶昔下肚,饭也省了。我常食欲不振,看到饭菜抵触,有时候一天只吃些水果。饭也只做简单餐食,费时费力、复杂的,一概不做,在厨房里要热出一身汗。
喝茶在一天之中几乎从不间断,要换两到三次茶叶,喝完咖啡后就是茶,不配茶点,除非有蛋黄酥或红豆饼,我会高兴地用碟子放一颗。清晨只饮水倒使人神清气爽,如若正儿八经吃一回早饭,一上午便昏昏欲睡,中午饭也无需吃了。我没有晚饭,近几年对盐不耐受,偶尔聚会吃一次,第二天必定水肿。想吃东西时,多半抓点水果聊慰肚腹。
去理发店剪短了头发。剪发时,她说我的头发长得越来越好,头发硬些了,也更浓密了。她说她的剪刀实在不舍得剪下去,说之前给我烫的头发正长得好看呐!我说没事儿,剪吧,剪了旧的再烫新的。我闭着眼,胳膊架在扶手椅上摊开身体,空调的丝丝凉风吹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未被围布盖住的脚踝。与她已是近十年的旧识,她说话的方式尤为特别,一句普通的话经由她口也变得无比有趣,她不知道她拥有一种天生说话的艺术吧。
沉浸式读书的七月,读完了川端康成的书以及毛姆的最后一个长篇《人性的枷锁》。昨天看村上春树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一本去年夏天未读完的小说。从弹子球、且听风吟、寻羊冒险记的文艺青年的独白式叙事到后来的1Q84、海边的卡夫卡等魔幻式叙事,他的书不能以好不好或好看不好看来说,他的书写始终是一种情绪。即使他笔下的坏人也能说出让人难忘的话:“所谓人生,就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那些宝贵的东西会一个接一个,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你手中滑落。体能、希望、美梦和理想,信念和意义,或你所爱的人,一样接着一样,一人接着一人,从你身旁悄然消逝。”出自1Q84里面的牛河。日本文学似有一种说不出朦胧之感,如同空中飘摇的雪花,没有目的,随风而逝,文笔近乎散文,不似传统小说那种明确的节奏感,但自有一种韵味。朋友说她在精神危机时读黑塞,搅得她心乱如麻,反而更危机。我说“对嘛,精神危机时不要读小说,小说只负责叙述,只讲现象,不告诉你答案,不负责解决问题,读哲学,心理学,甚或至于读宗教啊……”我有时候也会随手翻看圣经,里面的句子如诗如歌:
“人在世上岂无争战吗?
他的日子不像雇工人的日子吗?
像奴仆切慕黑影,
像雇工人盼望工价;
我也照样经过困苦的日月,
夜间的疲乏为我而定。
我躺卧的时候便说,
我何时起来,黑夜就过去呢?
我尽是翻来覆去,直到天亮。
我的肉体以虫子和尘土为衣,
我的皮肤才收了口又重新破裂。
我的日子比梭更快,
都消耗在无指望之中。
求你的想念,我的生命不过是一口气。
云彩消散而过;
他不再回自己的家,
故土也不再认识他。”
我常被朋友说现实中的事情似乎一概不知,但,我为什么要知道呢?眼不见耳不闻岂不最好?所以顶好不要让我知道吧,我将感激不尽。
最近爱上了川蜜月饼,小时只吃皮不吃馅,尤其青红丝的味道,而现在却甚爱。儿时的中秋夜,供桌通常摆在堂屋门口,那一方天地正对月亮,桌上水果、月饼的香气萦绕,一家人围坐四周,黑夜中天空郁蓝,纤尘不染,高悬的圆月升起来,有时又躲在树影中,等一片云走过,又影影绰绰闪现出来,月色如水,明亮澄澈。我们的幻想与话题似乎永远苍翠繁盛般不会枯竭。围绕在桌旁的还有那一年妈妈养的白鹅,它是识人的,乖乖在我们桌边走来走去,捡吃掉在桌上的碎屑。它小的时候,我时常用笤帚从一堆母鸡里把它解救出来,以至于它尤其亲近我。我把手中的月饼掰给它吃。在回忆里,家庭成员一个都不落。
人会用一生去记忆一个场景,一件事情,一个地方;以气味,以声音,以一物,感觉如此绵长又如此温暖。
也许幸福原本就是平淡又平常的吧。幸福是什么呢?是窗外挥之不去的蝉鸣,是突如其来的一场降雨,是夜晚躺在防波提的草地上看云卷云舒,是在有爬山虎的旧街道上一家铺子挨着一家铺子的散步,是在某一处废弃宅院里看到繁盛却荒废的植物,是仰望满月时感叹花好月圆的美好,是在黑暗中观望星空的人的逡巡……人关于夏天的记忆是琐碎的,却很少有难熬的暑热。
今年夏天的云实在太好看,以至于打开手机相册满屏是云。有清晨的,下午的,日落的,夜晚的,晴天的,阴天的,雨天的……朦朦胧胧,如烟如黛。我抬头看天,何时竟有一场降雨而至?今天的云有乌云压顶之势,然后在七月的最后一天,期待一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