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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离发榜还有段时日,但他早已笃定自己能高中,只是在等那一纸文书的下达而已。待在京城无所事事,百无聊赖,这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他便一人踱步来到郊外,看看这里的山山水水。不远处的浅水滩头有两只白鹭,时而低头嬉戏,时而交颈低语,时而仰天长啸,此情此景映照在夕阳的余晖中,美不胜收,他看得出神,忘了时间。
“救命啊,救命啊……”他被突然传出的救命声惊到了,赶紧寻着叫声找去。
原来是位姑娘,在采药的时候不慎跌落山下,还好山不高,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扭伤了脚,不能行走。他见状,立马上前去搀扶姑娘。
“姑娘,不要紧吧,在下林风,路过这里,听见呼救声而来,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在这荒山野外呢?”
“多谢公子,我叫谢衫,家中还有母亲和一个弟弟,平时我们都是采药为生,越是荒芜的地方越能采到药材啊。”
谢衫见他书生模样,看起来敦厚有礼,便说清了原委。
待她刚要站起时,怎奈脚上的伤痛得使不上力气,只能整个人坐到了地上,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林风没法,只能将她横抱起来说:“姑娘,得罪了,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的脸瞬间罩上了一层红云,低头说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直走,会看见一处竹林,再往里一段路就到了,有劳公子了。”
“姑娘客气了!”说完,他抱着她向前走去。书生毕竟是书生,不像习武之人那样有力气,刚走几步就有些累了,气喘吁吁的。她见如此,便要下来自己走,他自然不愿意,仍要坚持。黄豆大小的汗珠子说着额头恣意地流淌着,她躺在他怀里,手紧拽着他的衣服,脸上能感受到阵阵热气从他身上散发而出,夹杂着男性的味道,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异性,还是不知姓名刚见面的陌生人,心里难免紧张,不敢看他的脸庞,只见一颗颗汗珠滴到自己身上,在衣裙上渐渐晕开,像朵朵鲜花悄然绽放。
2.
终于看见竹林了,他好像看见了希望,脚步也加快了,通过林间小道,几间房舍映入眼帘,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从旁边的竹林一闪而出,手里的竹竿指着他大声呵斥道:“你是谁,竟然闯到我家地界?”
“在下林风,路遇这位姑娘采药受伤,无法行走,故送姑娘回家,没有冒犯贵地之意,还望见谅!”他有条不紊地解释着。
“小弟,不得无礼,还不快让路,是这位林大哥救了我,送我回家。”
听完姐姐如此说,刚才这位少年不好意思地道了歉,赶紧让开出路。
林风将她轻轻放在正屋的一把竹椅上,刚要替她看看脚伤,一位妇人走了出来,说道:“我来吧,谢谢公子救了我女儿。”他回过头来,只见这位妇人穿着一身素净的粗布衣衫,但难掩本身散发出来的华贵之气,不禁肃然起敬。他赶忙答到:“伯母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衫儿,你伤得重不重啊,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你说若你有个好歹,让我和你弟弟怎么办啊!”
“娘,我没什么事,就是扭了脚,歇几天就好了,以后小心点就是了,别伤心了啊。”
妇人处理好衫儿的伤之后,邀请林风留下来吃晚饭,以表谢意。林风本要辞谢,怎奈衫儿和彬儿执意挽留,他也没说什么,便留下来吃饭了。
饭桌上菜虽简单,却很精致,彬儿很活跃,总是逗得大家开心不已。晚饭过后,天色已晚,山路不好走,谢母让他明天早上再走,今晚就在这里歇一夜。林风便跟谢彬挤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谢过谢家母子便回客栈去了。
3.
待在客栈的林风仍然倍感无聊,拿起《庄子》,没看两眼,就扔在一边。提起笔练练字,也是不到一刻钟就烦了。于是干脆到街上去逛逛,看看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京城的街道果然不比别处,格外宽阔,店铺也比别处明亮,人群那个多自不必说了,林风正在欣赏着京城的街道,忽然,一个药字映入眼帘,他想到昨天那位叫谢衫的姑娘的脚还在伤着,不知道怎么样了。想去看望,又怕唐突。
所以他就进了药铺买了几副跌打损伤的药,又街上买了几个糖人和几盒糕点,带着这些东西他真的去竹林谢家了。
谢彬见到林风相当开心,又多了个人说话了,他牵着林风就往屋里跑。此时谢母不在家,只有谢衫坐在床上,做针线,看见林风来了,她激动地说不出话,又要故作镇定。谢彬拿着糖人道了谢就跑出去玩了,眼下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都不好意思起来,还是林风先说道:“不知姑娘伤情如何,在下冒昧带了药给姑娘服用。”听到这,谢衫哈哈大笑道:“笨蛋,我们家就是采药的,这类基本的跌打损伤药还是有的,哪里还要花钱买呢。”
林风听完,更不好意思了。
谢衫见状,赶忙圆场:“买的终归是买的,肯定比我们这疗效好,就留下来用吧。”
林风这才释然几分。
他四周环顾了一下,房屋的布置简单有条理,靠窗户的地方是一张半旧的小木桌,上面全是女孩子的物件,还有一把铜镜,俨然是谢衫的梳妆台,旁边靠墙的位置有一张书架,上面摆满了书,林风走上前去,取了一本李商隐的诗集下来,随手翻阅“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上面还有谢衫的标注。
原来他们都喜欢李商隐的诗,这在心里上有了进一步的默契。
接下来几天林风都会来看谢衫,谢衫的脚也差不多痊愈了。两人经常聊聊诗词,有时去林中走走,他们的关系慢慢发生着变化,称呼也变了。
4.
这天他们来到河边,居然又看见了那一对白鹭交颈耳语,两人不免心旌荡漾,林风握着谢衫的手道:“衫儿,认识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我希望我们以后也能像他们一样相亲相爱,永不分离,你愿意吗?”
“我,我愿意,可是……”
“你不用担心,放榜之后,我就回家跟我爹说。”
“嗯。”
热恋中的情侣都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想象着一切的美好都会降临,他们也不例外。
放榜的日子到了,果然不出林风所料,他考取殿试第二名,许多同窗好友前来祝贺,一时间他住的客栈宾客盈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整个人意气风发。林家少爷中了榜眼的消息很快送到了家里,整个林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媒婆都挤破头地到林家说媒,林家老爷谢绝了,他早就在心里定了至交陈翰林家的女儿,陈蕙兰,就等林风考中回来完婚了。
这边林风对父亲的安排毫不知情,满心都是谢衫,两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情意早就浓的分不开了。
林风进宫谢恩之后,打算回乡见父亲,秋季去上任,第二年春天接谢衫完婚,一切计划好之后,他去谢家道别。
林风谢衫来到河边,两人沉默不语,临风而立,这次他们没有看到那对白鹭,河面上波光粼粼,恰似谢衫眼中闪烁的泪花,千言万语,竟无语凝噎。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仿佛要融进彼此的身体里,那样就不用分开了。
5.
林风回到家乡,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来祝贺,忙的不亦乐乎。等到晚上大家都散了,他就急急忙忙去找父亲,没等他开口,他父亲就说,“你现在功名有了,该成家了,我已经帮你到陈翰林府上提亲了,人家答应了,就等你回来成亲了。”
“我不能娶陈家小姐,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林风把他和谢衫的事情从前到后讲了一遍,没等讲完,林父就勃然大怒,说什么都不能接受二人私定终身,更不同意娶一个农家女进门。林风还要继续说服父亲,可是被赶了出来。
第二天林父背着林风派人到谢衫家里,告诫她不要痴心妄想,你一介贫民怎能配得上当今榜眼,我家少爷早已与陈翰林家陈小姐有婚约在身,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谢母听后气得吐血,谢衫又要安慰母亲,还得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她心里的疼痛如千万只蜈蚣在撕咬自己,又如凶涛骇浪在翻滚,她的梦醒了,爱断了,天塌了。
此后,他们搬走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当林风去找他们的时候,只有几杆竹子依然随风摇曳,却没了谢衫的踪影,他发了疯地寻找,打听,都没能找到他们。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整天借酒浇愁,整个人都颓废了,没有往日的恣意潇洒,活脱脱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6.
在父亲的安排下,他娶了陈家小姐蕙兰。没过多久就走马上任去了。可是每过几个月他都会去谢家竹林去看看,次次都是失望而归,然后就是把自己往死里灌酒,醉个三两天,醒了继续灌,如此反复。刚开始新婚夫人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是劝劝他,喝酒伤身。时间长了,她也知道个大概了,心里难免气愤,不过她并未一味吃醋,而是帮忙找寻谢衫的下落。后来林风知道此事,觉得对夫人多有愧疚,也就收敛了许多。
转眼四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这一日,林风又去了他和谢衫相遇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唯独少了她。他沿着竹林往里走,却发现路边的野草已被砍尽,石上的青苔也已清除,顿时,他的心跳加快,几乎跳出来了。于是加快脚步,想看看是不是他的衫儿回来了,可是又不由得慢了起来,甚至不敢迈步了,万一不是衫儿,该如何承受住这份失望呢。
他还是到了门外,现在那里一动不动,屋里的人似乎听见了外面有动静,开门出来看看。
他见到了她,四目相对,已是四年之后,中间跨过四年的时光,横亘着四年的思念,四年,两人的容貌都发生了变化,但那炽热的心一如当初,泪水划过他们的脸庞,林风走上前去,刚要说这什么,被谢衫阻止了,
“你不用说了,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不过四年了,很多人和事都变了,你有了家庭,妻子贤惠,儿女可爱,我也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了,我们回不去了。我这次回来,是因为母亲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她想落叶归根。”
“衫儿,你不要这么说,你可知道我这些年对你的思念有多苦,我的心都在你身上,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好不好,蕙兰很通情达理的,她不会反对的,甚至很开心见到你,你们一定会成为好姐妹。”
“我不会跟你走的,你也说了,你的妻子很好,你忍心让这么好的妻子受委屈吗?看着你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吗?”
“不管怎样,我不会放你走了”。
“你先回去吧,我母亲看见你会生气的,我不想让她再受刺激了,为了我,你先离开,好吗?”
林风万般无奈,只能暂时先走了。他那颗空了四年多的心今天再次填满了,他又活过来了。
7.
就在他刚走没多久,谢母就去了,临终前她告诫女儿,要带好弟弟,不要忘了林父当初的羞辱,不要跟林风纠缠了,否则她会死不瞑目。谢衫只得忍痛答应了。
接下来几天,谢家姐弟忙着料理母亲的后事,没空想其他的,林风也跟着忙前忙后的,任谢衫怎么赶都赶不走,只能随他了。因为她心里清楚,他们终是要别离的。
忙完母亲的事,谢衫累得够呛,一觉睡了两天,等她醒来已是夜半时分,天上刚好是满月,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清冷,静谧,她不自觉地走到门外,坐在石阶上,仰望天空。真是讽刺,月满人团圆,可是她刚刚没了母亲,过几日又要与心上人永别,想到这,她压抑不住内心的痛楚,小声啜泣起来。
此时谢彬睡得很熟,时不时打呼噜,林风睡不着,站在窗边赏月,听见抽泣声,望去,是衫儿,他拿件外套便往外走,又怕吓到她,故意加重了脚步,帮她披上外套,坐到她身边。她知道是他,没抬头,也没说话,抽泣声渐渐停止了,他把她揽在怀里,她没有反抗,就当是永别前最后的温存吧,让她在余下的岁月里可以有些回忆。
林风总是找各种话题,各种笑话,不停地逗谢衫,他巴不得把四年来想说的话一次全都说完。谢衫在他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又睡着了,他就一直揽着她,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心里格外甜蜜,四年来的苦楚,思念,悲愤,失望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天亮了,他却不忍睡着,衫儿再三呵斥下,他才答应上床躺会,由于前几天太累了,加上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他头刚挨枕头就打起呼噜了。谢衫知道,他这一睡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此时不走,以后就走不了了,于是她带着谢彬再次逃离这里,这一次是彻底的逃离,余生里再也不会有他了。
林风醒来,看到桌上的信,瞬间回到了四年前的时候,他疯狂地找谢衫,但他内心明白,这次是真的弄丢了她。
他期盼下个四年再见到他的衫儿,哪怕一面就行,可是两个四年过去了,衫儿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