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陆有文艺的底子,自然不缺先锋艺术品的良种;美国有科幻小说的风尚,固然在科幻电影上屡出新招;日本呢?推理小说向来是日常消费品,于是在电影中总会沾染些气味。由贯川德郎的小说《愚行录》翻拍的同名电影便是如此,故事讲述的是日本的社会悲剧,但是总不免需要推理小说中的叙事策略。
《愚行录》讲述了一位杂志记者为了调查一年前发生的灭门惨案,采访了受害者生前的几位故友情人,从而将一桩偶然的灭门案件和记者的妹妹联系起来,于是出乎意料的悲哀便骤然释放,观众看到了一种日式的压抑——明明可以爆发的情绪场面,化作了一道道从墙面汩汩流下的血液,阴沉、无望。
本片提名了第73届威尼斯地平线单元奖,是石川庆的首部长片作品。影片和李相日的《怒》有着同样的质感,甚至连海报设计也很雷同,但是作为一部小成本运作的电影,虽然有妻夫木聪的加盟,但还是显露出过于简陋的美学底色。某些场景甚至过于利用滤光镜,让场景变得相当廉价,还好在剪辑和摄影上表现了强有力的戏剧张力,大量的升格镜头,甚至让我们想起了中岛哲也在《告白》中的画面风格。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如同一众日本悬疑犯罪片,《愚行录》将惹人注目的灭门案件低调处理,并不像好莱坞电影中对于犯罪片的展现——开头便用血腥和暴力场面做噱头,引起观众的视觉快感,而是换做用克制的情绪和逐层剥开的谜团来调动观影胃口。
从不同的人口中得知事情的全貌,这是威尔斯在《公民凯恩》中就早已使用的手法,不断通过前后受访人的互相否定来营造人性的多样面,更是《愚行录》企图讲述的核心。然而这个故事并不打算大而化之,用一个“人性的多样”来草草了事,而是深入了“愚行”这个话题,讽刺着下层人的互相倾轧,憎恨着上层人的门第注定。
就像片中一位受访人所说的:“之前,我家境富庶时并没有察觉,但是直到家道中落,父亲失败,才深深感到:日本其实是一个阶级社会”。这种看似“悟道”后的言论其实是一种“愚行”,身处高位者不觉米贵,从来如此,于是大学内部生的圈子由着高贵门第的子弟胡作非为,而凭借实力读大学的寒族学生却只有“被玩弄”和“抛弃”的下场。
所以电影中的调查,也只是一个手段,悬疑只是为了隐藏,它终究是想讲述一个上层“愚人”,而下层“受愚”的社会现状而已。
用着低缓的弦乐和均匀的鼓点节奏,影片在一种哀伤的调性中累积着情绪,虽然电影的主要推进动力是“凶手是谁”,但是随着谜团的逐步揭露,“凶手”的身份已经不再重要的了,这倒是比《怒》更进一步,用“谜底”来卖关子,最终却用“谜面”来引发思考,《愚行录》脱离了原初的目的,而带领着观众走入另一个目的。
妻夫木聪饰演的哥哥,和满岛光饰演的妹妹,在一种复调式的自说自话中讲述着身世的凄凉,于是观众从“灭门案”的调查谜团中走进了兄妹之间的谜团,“凶手是谁”也转换成了“妹妹精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一点,影片甚至用了一组超现实的镜头进行象征暗示,那就是满岛光裸露的胴体在低调打光中被无数双手抚摸着,这一吊诡的场景数次出现在片中,极富深意,外化了满岛光内心的无助和被男性侵犯的恐惧。
《愚行录》正是用一系列被压抑的苦痛来释放敏感的社会信息,然而经常出现的“失语”却是不得不提的现象,在《怒》已有出现,广濑丝丝饰演的被美军强奸的少女便是“失语”的代表。
电影中的“失语”更多是因为阶层的自卑而导致,不可逆转的阶级差异,让这种无法言说的“失语”病症变成了“被愚也不吭声”的结果。然而这部处女作却并不是一部值得投入过多溢美之词的佳片,有人将它看做是另一种《踏血寻梅》。其实不然,《踏血寻梅》有着“苦死者自残”的美学风格。
而《愚行录》,有着内核的悲怆,但是在形式上,它太过于精致和算计,终归剥落底色,基层不稳,然观众更多感受到了日式的叙事和节奏,像一盏明晃晃的日本素灯,雅致了,却也接不了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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