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多岁景贵,拉着一个爬犁走在村路上,远远地看见他,慢慢地挪动着脚步,爬犁上装着几节木头,我知道这是他刚从山上锯回来的。早春时节,路上几乎没有积雪,他拉的很费劲。在目光即将要触碰到他的时候,我把脸转向了右侧的山崖,记忆中那里叫拉子头,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曾在冬天爬上那个山崖,挖过我们叫佛手的植物。把似乎干枯的佛手放到瓶子里,添满清水,不几天,佛手的手就会由黄变绿,那绿,用翠绿来形容再恰当不过,在白雪皑皑的日子里,那抹翠绿是多么让人内心欣喜不已啊,尤其是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那是渴望,是对春天的无尽渴望。
“是坏人变老了,还是老人变坏了?”这个话题,很多时候是人们讨论的焦点。在景贵身上,结论是前者。
我们家和景贵家曾经是邻居,我们两家的地很多是相连的,小时候经常发生我妈和景贵娘对骂的情景,甚至有时候会抓扯在一起,起因是我家种的玉米或者大豆,在刚出苗的时候,被景贵一步一个脚窝地把苗踩倒,或者拔掉,即便是玉米长大,也会被景贵要么掰走青棒子,要么在放驴或者放牛时被糟蹋倒一片。这类事每年都会发生,最终在村里的调解下,解决方式,就是秋天,景贵家赔我们家几袋玉米。我妈常常会因为玉米大多是瘪玉米和景贵娘干仗。
记忆中,景贵没少糟蹋我们家庄稼,打死打伤我家家禽的事更是乌泱乌泱的多。
景贵腿脚不好,说话还结巴,经常被村里人取笑,曾经很是同情他。
离开家乡几十年了,再次见到景贵,已经没厌恶之心,以及同情之心,单单是不想直视他而已。
有关景贵几十年来的事,断断续续从邻居和家人的口中得知了很多很多。
他会在和谁家有矛盾后,在月黑风高的二半夜,把老鼠药撒在人家的院子里,药死人家的鸡鸭鹅狗,如果矛盾大一些,就把老鼠药投到牛槽子里。过个一年半载,景贵自己就会把这些事说出来。死了牛的人家自然会气愤不已,到派出所报案,警察来了,景贵也不辩解,一口承认。罚钱没有,判刑也行,只是得带上他的傻媳妇,或者,每天得有人给她媳妇送饭也行。景贵七分精,媳妇倒是娶了好几个,个个都是半精半傻的,不是半路死了,就是半路跑了。真是托了和谐社会的福,政府总不能把景贵的傻媳妇饿死吧?警察只好和村里商量,由村里给死了牛的人家赔些钱,对景贵进行批评教育,景贵磕磕巴巴地表示绝不再干坏事。回来后,照样干。
村里刘老三家承包的鱼塘,刚好在景贵家后沟,不知什么地方惹了景贵,第一天刚放了鱼苗,第二天就白花花地死了一片。警察来了,一问景贵,景贵就说是他下的药。警察问刘老三怎么办,要抓人马上抓。刘老三对警察说,你们走吧,我不报案了。警察跟景贵都是老熟人了,也明白,就走了。刘老三对景贵说,都是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也不能让你进去,这事就算翻篇了。鱼塘离你家近,你帮忙照看一下,少不了你吃鱼。景贵裂开嘴嘿嘿地笑着,算是答应了。刘老三真是明白人,他知道,景贵即便是被警察抓走,放回来,鱼塘还是不得安生。
我们村四周森林环绕,随着政府的号召,村民们的护林意识不断增加,滥砍盗伐得到了遏制,唯有景贵照砍不误,护林员也拿他没办法,就好言相劝,家里老婆做了好吃的,也隔三差五给景贵家送。才让景贵能够少砍几棵,或者尽量远点砍,尽量别在检查的时候太惹眼。
景贵就是通过他自己独特的方式,在我们村活成了没人敢惹的村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