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地,没人播种,这野草在高速公路绿花带高大的栾树与杜英下长成片,开着鹅黄的小花,江南温暖的春季里,连绵起一条花的河流。
这杂草我很熟悉,庄稼地里经常有泛滥,农民不得不化很长时间来清除,母亲告诉我它叫野水芹,前不久我看到网络上晒的野水芹图片,和我见到的不一样,百度了一下,才知道这田间开黄花的根本不是野水芹,它的学名叫刺果毛茛,这是个多么拗口的名称,我情愿着将错就错,还叫它野水芹。
一些误会,一直延续着无伤大雅的话,不妨由着它好了。
踏青的季节,在乡野中这样的花草地里徜徉片刻,感受春天的生发,是很赏心悦目享受。
隔了两日,我特意又去那片树林里散心,却发现它们已被除草机全部放倒,留下一层破碎的花叶,空气里依旧停滞着青草汁液的味道,想来刚被割不久,心里不由得有了些许惆怅。
你以为美的,别人不一定认可;你认为无碍的,别人不一定认可,毕竟,这一片野水芹是杂草,在某些部门或组织的眼里,是容不下它们恣意开花繁洐的。
我想起颜市城区清晨柏油路面上淡粉的樱花瓣来,有着浅淡的伤感,若是有微风和细雨,樱花边开边落,这味道会更浓郁一些,但很快会有环卫工人来清扫,一遍又一遍。
我还喜欢秋季引线街路面上翻飞的巨大梧桐树叶,初夏里老街路面上那层黄色褐色暗红色相杂的香樟树叶,初冬时虞山北路三峰段铺满金黄到耀眼的银杏树叶,无一例外地,它们被环卫工人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清扫,以保持街道的整洁。
在我看来,这些叶子和花瓣并不影响城市的美观,甚至可以看作是一道不一样的风景,可是,文明里是有各种各样地规则、人类在竭力地主导着前行的方向的,一棵草该长哪里,一朵花该开哪里,一株树该植哪里,哪怕是一张落叶的去向。
你所以为的浪漫或美丽,在别人眼里很可能是有碍观瞻。
我在青草汁弥留的味道里,凭吊一大片野水芹花,翻开手机,为它们殉葬的还有黄鹌菜、荠菜、龙葵等细碎的野草野花。
只是我知道,它们很快又会生发,再次开出一条花的河流。
蔊菜、狗牙根、花叶滇苦菜、虮子草、苦苣菜、一枝黄花、野碗豆、一点红……每一棵野草都有自己的名字,都有一套繁洐生息的绝招,比如虮子草、蔊菜、一枝黄花们都着发达强悍的根须,在吸收水份与养份的能力上是人类种的庄稼无法比拟的,或者像狗牙根、野芦苇之类的,根茎甚至全株都呈节状,每一节都可在节点拋须发芽成活,野花野草还有个特点,生长周期短,一遇合适条件,很快从幼苗长成开花结果,即使果实没成熟,来年也可发芽,更厉害的是据说草种在地里隔几年也还能成活。
因建高速公路高速铁路,土地被征用,我成了失地农民,家旁浇了一大块水泥场地作建筑工地用,后来水泥场捣毁,用挖掘机挖深坑掩埋复耕,这地底下是碎混凝块,上表是地底深处的生土,不适合播种粮食,种田大户不愿承包,便有部分土地被荒置,母亲乘机“占领”了些地面,春天里蚕豆开了花,即使施了鸡粪鸭粪,长的也很瘦弱,其中还插种了马铃薯、玉米,我则弄了些菊芋,种在蚕豆田边,这一场春雨下来,农作物没多少精神,各种野草早已蓬勃着摇曳生姿,不铲除它们,很难指望有什么收成。
我试着用铁锹来铲除一棵冒出地面一丁点的芦苇,结果挖了很久,地下留下一个大坑,也没彻底找出它的根茎,它的根,是它地表的十倍甚至更多,很像以前家里的竹子,地底下的竹鞭纵横交错着,一根竹鞭,便可繁洐出一大片竹林,数亩数十亩甚数百亩,很难根绝,那时的房间都是泥地,一不小心它们便会窜到房内,在床底下长出一丛丛竹子来。
人类一直在企图主导着植物生长的方向,为人类提供足够的粮食,远古时代的一棵野稻,被慢慢训化,它们更多的任务变成了生产粮食,而其它的作物也如是,只为了结更大更多更美味的果实,有关繁洐的功能,已渐渐被怱略,它们的生存能力日益退化,在田野之中已失去了和野草竞争的能力。
那些野草就不一样了,它们无须讨好谁,只要能繁洐,果实小点少点都无所谓,关键是它们的所有最终归了土,不像水稻蚕豆一样,果实被中途截取。
回归自然,这是真正的返朴。
我在田地里劳作,其实我是很喜欢那些野花野草的,在我的相册里,它们的图片远远多于农作物,可是,为了得到粮食,在我为它们拍完照片后,我照样把它们拨除,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一如栾树林下那条无争的野水芹开出的河流,城市街道上翻飞的落叶。
它们并不曾企图影响到谁,它们才是真正自由的精灵,活得自然狂放,从来不在乎人类的眼光。
而我,还是做了回刽子手,在春意盎然的春天,向它们举起了屠刀。
这,就是野草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