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踏上C城的时候,城市刚好下过一场雨,潮湿的空气裹挟着尘土,扑在脸上毛毛躁躁。
刚出机场便看见了柠檬,我们几乎同时挥手致意,隔着厚重的人群相视一笑。
有些人就是如此,哪怕途经漫长岁月,将她置身于滚滚人流,你同样可以轻易地便将她隔离出来。
她将耳机收起放进包里,两个人并排着前行,旁边一家便利店正放着JAY的《彩虹》。
我用余光捕捉她的面部表情。很失望,未出现任何情绪变化。
认识柠檬是刚入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学校组织了一个新生合唱团,代表学校参加省里的高校合唱比赛。
这对于正苦恼如何逃避军训的我来说,自然是踊跃参加。
每次排练闲暇之余,柠檬就会背倚在排练室中间的那排窗户。
她耳朵上时常挂着一副纯白色耳机,喜欢习惯性地微幅度晃动脑袋,跟着轻声哼唱,偶尔也会侧着脑袋和旁边的同伴聊天。
第三天我从她身旁经过,彼时她正低着脑袋,一边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一边哼着《黑色毛衣》。
那是收录于JAY05年专辑中的一首歌,这个发现不禁让我有些意外的欣喜。
我忍不住道:“这张专辑中,《枫》也很好听。”
她被我突然的搭讪吓了一跳,摘下耳机懵懵地望了我两秒,而后略带羞涩地一笑。
“呃……还不错。”
阳光透过窗外亭亭如盖的古老香樟,星星点点地漏洒在她身上。
三毛曾说,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想著同样的事情,怀著相似的频率,在某站寂寞的出口,安排好了与我相遇。
所以我同样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一见钟情这回事。那一刻,哪怕只是一颦一笑,也会像下蛊一般,深深地烙在你的命格上。
而且我知道,柠檬亦是如此笃定不疑。
相识两个月后是我的生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约了柠檬在学校车站的中西餐厅吃了一顿。
途中,柠檬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一脸得逞地笑道,生日快乐。
我不知她是如何得知我的生日,可是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需享受那一刻的惊喜与感动。
当天晚上,在图书馆前诺大广场的那张石椅上。
我说:“知道么,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买了好大一个柠檬。”
她说:“多大?”
我张开双手比划,右手从她的脖子后穿了过去,说:“大概有这么大。”
“然后呢?”她满脸期待。
“醒了。”
右手顺势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在我的理解里,完美爱情的先兆,就是无论是最开始时候的朋友相处,还是表白之后的恋人关系,始终都是舒适且自然,彼此之间维系着一份默契,它让你不会因为感觉难于登天而羞于表白,更不会让两人在千篇一律的生活里沦为无话可说。
而美好爱情里的相似频率,却并不需要开始时完整的兴趣相投,更重要的是在此去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两个人能够保持同时相向靠拢。
或者,即便最后仍然不喜欢,但至少可以为了对方保持不讨厌。
比如我和柠檬。她喜欢看家庭教师、蜡笔小新这样一些动漫,我喜欢看美国大片;她喜欢看综艺节目,我喜欢看军事体育;她喜欢看一些我觉得并不好笑的笑话,我喜欢读小说诗歌;甚至她喜欢吃粉条,而我却习惯吃面条……
或许我和她唯一相同的爱好,便是都喜欢听JAY的歌。当然,还有彼此相爱。
可到了最后,慢慢地我可以陪她看蜡笔小新,一起笑得前俯后仰。她也能够和我一起看美国大片,大呼过瘾;我可以陪她一起看综艺节目消磨时光。她也会在我看NBA的时候窝在我怀里,为我温柔的剪指甲;我可以配合她时常性的冷笑话,甚至偶尔的拙劣演技。她也愿意在我看书的时候,安静地坐在旁边研究她的黑暗料理……
开始的时候,我们一度认为拥有一段好的恋情,就仿佛得到了一把开启完美人生的钥匙,可以改变所有。可最后在面对现实的时候,才发现它却也不是万能。
譬如,它无法将长沙与C城的1400公里变成140公里,甚至14公里;也不能阻止柠檬父母帮她作出回去考公务员的决定;当然,它更加无法让我在面对柠檬父母的时候,单纯用爱情两字就将之说服。
第一次来C城是刚毕业的时候,那是我最盛气无畏的年纪,却在这里落下了踏入社会的第一场败绩。
两个人满怀憧憬而来,可最后我们甚至都没能道一声再会,二十几个小时,1400公里,我一个人狼狈而逃。
踏上列车的瞬间,我突然想,这个世界很大,刚好只有一个你。这个世界也很小,明明没有可能,却还是要遇见你。
回长沙后,我们几乎断了联系,不再更新空间,朋友圈也陷入死寂。
或许于我们而言,唯一的安慰便是直到最后,我们仍能保持这样一份互不打扰的默契。
15年初,JAY结婚的消息一夜之间铺天盖地。
那天,我突然接到了柠檬的电话,那时候距离毕业已经有了近一年半的时光。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连最简单的客套与招呼都进行了省略。
她说:“知道么?JAY结婚了。”
时光倒转,11年周杰伦长沙“超时代演唱会”。
我们花了近半个月的伙食费,买了两张最便宜的内场票,680一张,总共1360。
当全场气氛达到沸点的时候,我远远地指着舞台上的JAY,伏在柠檬耳朵边对她大声喊道:“记住哦,我会在JAY结婚之前娶你。”
柠檬听了,乐得前俯后仰。
我没有忘记,可却也只能无力地回一句:“我知道。”
柠檬叹了一口气,低声道,“JAY长大了,我们……也该长大了。”
我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涵义,时隔近两年的时光后,我们终于迎来了一场正式的分手约谈。
我没有任何反对的资格与权利。除了难过,我甚至连一句违心的祝福也说不出口。
更遑论作出一句挽留。
我无法像从前那样,尽管一无所有,却仍然可以厚着脸皮,大声地和她开玩笑说,我们私奔吧!
那是无畏的勇敢,却也是无知的自私。
当两人仍然无力跨过现实的时候,理性在爱情里从来都是现实的帮凶。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的交流竟然有些客套,这是我极不喜欢的聊天方式。
沉默了一会,她突然问:“什么时候回长沙?”
我说:“明天早晨。你要上班,就不要送了。”
她说哦,然后又接着说:“你一会把具体时刻发给我,那时候再看吧。”
接着就是各自低头吃饭,漫长的沉默。
其实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和她说。
——你还好吗?
——是否仍和从前一样,时而呆萌、时而鬼怪?
——后来,有没有再出现一个人,能够随时陪你演戏,也可以把你的黑暗料理吃得满脸幸福?
——还有,我想告诉你,我不是顺路途径这座城市,而是……我好想你。
可所有的话语,都只是在喉咙里转了转,便随着食物吞之入肚。
找好酒店后,我送她前往公交站台。
在她起身做好准备上车的时候,我鼓起勇气拉住她的手,她回过头,眸子里满是疑惑。
我想了很久,才问了一句话,“还听JAY的歌么?”
她望着我愣了愣,移开视线,最后终是摇了摇头。
看着公交车越来越近,我急忙说:“柠檬,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
公交车停靠站台,上车,远去。
至始至终,她都是垂首沉默,直到离去我都未能捕捉到她的眼神。
一个人失落地走回酒店。突然觉得这座城市与长沙并无二致。
或者说所有的城市都是相似的,繁华的背后有成功,有欣喜;有忐忑,有眼泪。
我想起了上大学的第一个生日,我表白成功,回寝室后拆开柠檬的礼物,精致的礼品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张专辑——《JAY》。
后来她说,即便最后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要每年一张,给你送满JAY的所有专辑。
我暗自好笑,那时候,或许你早已成了我枕边之妻。
最后我把回程的具体时刻发给了她,抱着手机在等待中昏沉入睡。
第二天醒来,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待洗漱完毕吃完早餐,收拾好行李。我拉开窗帘,坐在床沿,诺大的落地窗透下大片大片的阳光。
我终于按耐不住,拿出手机拨通柠檬的电话,却是一串冰冷机械的回复。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起身,拉过行李,出门,越过内廊,走入电梯。
电梯从十六层飞速下降,一如我似坠冰窖的心。
刚出酒店旋转大门,手机突然响起,信息提示,我迫不及待地打开。
——有些话,我认为应该当面告诉你。
我猛地抬起头,十二车道宽的马路对面,人行道上,柠檬远远地微笑着朝我挥手致意。一如从前,站在我们最美好的时光里。
我觉得有些不真实,可就在我仍是发愣的时候,电话响起,接通。
那一刻,全世界都只剩下一个声音。
——留下来。或者,带我走。
……
曾以为,相濡以沫的爱情固然美好,可若这世间终无双全之法,那么,就让我们摊开对彼此的回忆相忘江湖,亦不失为一种残缺的美丽。
可最后我明白了,我根本无法与你相忘于江湖,因为在我们最美好的爱情里,你从来都不存在于江湖。
而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