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大多数学生都会有些社会活动，比如打扫学校，比如拜访阳光之家，比如清理小广告，我也参加过，去敬老院探望孤老。老人确实像孩子一样充满好奇心，而且一遍教不会，此处略过不表，重点不在老人身上。
吸引我注意力的是院里一个看似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暂且称为小李。小李穿着整洁，行为正常，但他不是这里的员工。每次我们一票同学去的时候他总会主动与我们打招呼，然后就和爷爷奶奶们一样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目光柔和，并没有异于常人之处。
高中的孩子脑子还没完全长开，总有那么点探索神秘宇宙的心理，而在那时，小李就是我的神秘宇宙。他为什么在这里？如果是家属为什么不去陪自己的长辈？如果是智力有缺陷应该是去福利院不是敬老院吧？
终于有一次我找到机会和他单独聊天，得到的结果至今我也说不清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天气不错，他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抽着挺呛的烟。如果那时候我会抽烟的话这次交流一定会不那么别扭，至少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不过爹妈绝不会让我见到明天的太阳。趁着同学们都去陪老人聊改革开放的时候我悄悄坐到他身边。
“你好。”
“你好。”他的笑容很温暖。
“今天太阳不错。”
“是啊，呵呵。”
“叔叔，你每天都在这里吗？”
“对啊，我就住在这里。”
“可是你也不是老人啊，为什么住在这里？”
“他们不赶我出去我就住在这里咯，哈哈。”
“……可是像你这样的大人都去上班了呀。”
“我不用上班呗。”他又点上一支烟。
“就算不上班也可以和同学朋友们出去玩玩嘛，你看我们那么多同学都来这里学雷锋了。”
“同学朋友……”
他的眼神好像有了些变化，比起之前的柔和，现在有了一丝恐惧，甚至还有一点杀气。我在明媚的阳光底下感到一阵寒意。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同学朋友……怎么了？能告诉我吗？”我试探着问，同时屁股挪了一下，万一他真有什么问题好随时准备跑路。
“呼……好吧，反正很久没人问了，今天就说给你听听。不过，不许说出去，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你。”他掐灭了烟。
“好，我发誓，你放心吧。”我举起三根手指学老外发誓。
“我大学的时候也和你们现在一样，经常和同学们聚在一起玩，一直到大学毕业……”他停顿了一下。“大学毕业那天，我和其他七个玩的最好的同学租了一间一楼的日租房，买了很多啤酒零食，准备彻夜聊天，过完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夜。大学里的男男女女，喝了酒就喜欢玩真心话大冒险，不像你们现在有那么多桌游，玩着聊着，喝啤酒竟然也有些醉了。”
“十一点多的时候，轮到我大冒险了，那个出题的人竟然让我去外面找个姑娘亲一下。我心想这大半夜的小区里哪有姑娘，就跟他约定了如果十分钟内没人路过就算我过了。我晕乎乎地走到外面，除了知了的叫声连鬼都没有。看了看表，八分钟了，再等两分钟就可以进去吹空调了。我转身看到他们一个个挤在窗台上的脑袋，竟然想到断头台。我对着出题人竖了一下中指。”
他又点起一支烟，我被熏得有点咳嗽。不过好奇心让我的屁股又粘回到椅子上。
“这时候我听到后面有一阵脚步声，还真有一个穿着白裙的姑娘走过来，半夜这个点，看着也有点吓人。她走到我面前时，我借着酒胆拦住了她，说明意。姑娘笑笑，没有说话，竟然闭上了眼睛，路灯下看还挺迷人的。我转头看着窗子里那群家伙正一个劲儿的挥手鼓动我，思想斗争了三秒钟之后，我亲了她一下。屋里的同学们沸腾了。接着姑娘开口说：跟我走。顺势就拉起我的手向小区外走去。那群喝醉的同学们彻底癫狂了，吹着口哨怪叫着。”
“如果那时候我没那么冲动，摆脱荷尔蒙的控制，后来也许不会那样。走出小区我们就进了旁边一个小旅馆。后面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我心想：吹吧你，以为我们高中生不懂这些事情吗！竟然还说不记得！
“第二天早上我睡到十点才醒，身边已经没人了，只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想起昨天一起的那七个同学，准备跟他们炫耀一下昨晚的光辉战绩。拨了一个，没人接，第二个，没人接，七个人，一个都没接。我心想着那群鳖孙难不成昨晚喝大了现在还没醒。于是就冲了个澡穿上衣服去找他们，退房的时候老板娘还把多余的押金找给我，眼神怪怪的。这下赚大了，我偷笑。”
“我得瑟地走进小区，看着花花草草都觉得是天堂的气息。渐渐发现小区里围着一群人，那好像就是我们昨天租的屋子。挤过人群走进去，看到警察拉着警戒线，进进出出地忙活着。我过去问警察里面怎么了，昨天我和同学还在这玩。警察看了看我，进去叫了一个好像当官的出来。当官的问我有几个同学，我就老老实实回答说七个啊。然后我就被按倒在地上，铐上银镯子。”
“啊？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都是后来警察审我的时候说的。那天早上房东来收钥匙的时候敲门半天没反应，就准备绕到外面张望一下什么情况，这不看还好，一看，他二十分钟都没站起来。窗台上整整齐齐摆着七个人头，表情就像在欢呼。我的七个同学，一夜之间都死了，还死得那么吓人。”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尿意，强行忍了回去。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警察理所当然把我当嫌疑人。但是我昨天和那个姑娘去开房了啊，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有人证也有不在场证明啊，我就让他们到小旅馆去查。老板娘翻开房客登记，上面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我又要求她看监控，看完我就傻了。监控上显示那天晚上我是一个人进去的，一直到早上退房才出来，完全没有那个姑娘。”
我强忍着尿意坐在那里，突然感觉太阳没那么暖了。
“我就想不通了，那个姑娘呢？明明是一起进去的啊。我不断要求他们重新查，肯定是漏了什么，也可能是老板娘故意的。警察没理我，又把我带回警局。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杀的人，但是警察还是想办法证明了我精神有问题，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后来精神病院病人太多，他们又把我赶到这里来了，你知道，社会主义就是这样。”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接。
“就是这样，后来我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这时同学们都走了出来，团支书还责问我怎么不进去陪老人聊天，我连忙站起来说对不起，然后跟着他们一起走了，连厕所都没来得及上。到了门口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又恢复了温暖的笑容，柔和的眼神，仿佛在说：记得不要告诉别人。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我忍不住又来到敬老院想偷偷看看他到底正不正常。门卫大叔认出了我，跟我打了招呼。
“同学今天上课啊，怎么你还过来？”
“我就是路过来看看。”
“哦好，那快回家吧，爸妈等你吃饭呢。”
“好……叔叔，我想问你点事儿？”
“嗯？什么事儿？”
“就你们院里有个年轻的叔叔，他是……”
“你说小李？”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反正不是这里的员工，一直抽烟的那个。”
“就是小李。他啊，是王奶奶的孙子。小时候爹妈乱穿马路被车撞死了，这小子吓傻了，后来就一直和奶奶一起住。王奶奶年纪大了要来敬老院，舍不得孙子，我们院长看他挺静的也不闹事，就收留了，一直住到现在。”
“啊？那他说他的大学同学……”
“哈哈哈哈，七个人头是吧？。这小子后来小学都没上完，哪里上过什么大学。只要有人问起他就编这么个故事，也不知道哪听来的。”
“哦……谢谢叔叔，我先回家了。”
“好，路上小心啊，周末有空多来玩。”
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这家敬老院了。
好了，现在我告诉你们，上面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都是我瞎说的。
这就是讲故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