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北京的上空绽放了整整一宿的烟火,鸟巢中填满了一个民族的呼喊。
明子嘟着嘴,说要去看奥运,为此她撒娇,哭闹。结果她的确看到了奥运,只不过和我一样,是在CCTV。明子说她要成为体操运动员,在万众睹目下舞蹈、尽情展示自己的曼妙身驱,我很诧异地看着她那尚挂着鼻涕胖嘟嘟的脸蛋儿,很恐慌地想象着她在舞台的样子,这个梦想有些遥远,远到明子可能要下辈子才能完成。从那天起,明子就在家中的院子跳,但单纯地只是跳,没有舞。不知道她从哪找了两条丝带,没有任何规律地挥啊挥,她说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八年后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我问她为什么是八年,她有些轻蔑地看着我说:“你不知道奥运会是四年举办一次的吗?”“瞎说,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脸有些泛红,因为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互联网还没有普及,至少没有普及到我们这座小镇上,所有知识全靠耳闻。“到时候你就羡慕我吧!”明子扬了扬头,想要给我一个高高在上的眼神,无奈个头不够。“我等着。”我淡淡地敷衍了一句。风吹过,扬起了明子马尾的末梢,一个女孩向一个男孩信誓旦旦地作了一个承诺,当然,故事并不会只有这么简单。
六天后,“哟,我的体操新星,怎么不练啦?”明子的母亲带着一丝讽刺地问问。“女子无才便是德。”明子说了一句不知道从哪部电视剧上学来的话。明子母亲捧腹大笑,当然,这也意味着明子的第二个梦想结束了,历时一星期,从萌发到放弃。待我见到明子时,本想揶揄一番,但又觉得在厚颜无耻的明子面前肯定徒劳无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天放学后,我们坐在离家不远的溪边,一些中年妇女在洗衣服。这条溪的水清得有些夸张,低头能看到底部的沙砾,可惜的是,水中没有活物,至少肉眼能看见的没有。于是,孩子们无聊的时候会愿意坐到这小溪边,看水,吹风,特别惬意。明子告诉我,她不打算做体操运动员了,我应了一句哦。“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明子把脸朝向我,嘟着嘴。“哦,那为什么?”我仍然把脸对着小溪,表示我根本没有多大兴趣。“因为我想成为作家,而不是一身汗臭的运动员。”明子把音量提高了一些,似乎是希望每一个字都能传进我的耳朵。“这次是几天?”我斜视了她一眼。明子脸上起了红晕,又嘟起了嘴:“哼!”她悻悻地起身,拍了拍还未发育的胸,然后用食指指着我说:“你等着!”“好,我等着。”待我说完,明子便转身走了,这是我第二次说我等着,而且,间隔不久。
从那以后,明子就再也没和我提过她的梦想了。然而,冬天来了。
那一年冬,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堆起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便没了整双鞋子。家门前有一条长长的路,父亲带着我铲雪,一出门,发现好多人都拿着铲子在做着清路的事,我们从路那一端铲到另一端,从晌午忙到黄昏。成果是,那条路通车了。雪一直在下,但整个小镇的马路基本都被铲得干净,并没有人发号施令。雪依然在飘,但大家身上都有些汗渍,包括明子。明子是女孩子,没有多大力气,就拿扫帚做一些善后工作,将那些没有铲掉的雪扫净。明子说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然后她的父亲在背后悠悠地说了一句:“我都没见过。”明子有些尴尬,就闭口不言了。孩子总是不服小,明子也一样,喜欢装成大人的样子说几句令人忍俊不禁的话。
后来,CCTV的新闻联播开始了,我们才知道这是一场雪灾,不止是我们,全国各地都在对抗着这场大雪。明子说,这一场雪很美,终于有那么一次,我们俩的意见是一致的。但,穿着西装的新闻主播说这是一场灾难,我第一次觉得,灾原来也可以如此地美。明子和我从此喜欢上了雪,以至于很多年后,她在自己的作品里写下:“白色在中国人眼中往往是与死亡连在一起的,是最忌讳的一种颜色,然而,有时候它们竟可以肆无忌惮地倾泻在这片大地上,那便是下雪了,雪可以将白色诠释得那么美丽。”
十二岁那一年遇见了最美的一场雪,在除夕夜燃完了所有烟花之后,我们便走入了青春这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