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等

公寓附近有很多流浪狗。传说从前中川机场是一片荒原,夜风掠过,长草伏低,就露出狼的眼睛来。

那时人们为了壮胆,便养狗为伴。后来人走了,狗还在。城市狩猎了荒原,狗儿们在柏油路上卷着舌头,打哈欠时伸展出因衰老而稀疏的牙齿,幸好狼群亦已绝迹,狗儿们也不伤心,一代代地繁衍下去。航司的人偶尔会把小狗抱回公寓喂养,驻地时间结束了就离开,把狗留在原地,像那些每天发生在机场的事情一样,像那些每天发生在别处的事情一样。

狗仔队中间蹲着一只猫,整日蜷在烧烤摊子边,每天跑步结束后我去撸它,它咕噜咕噜地叫。常常想它从何而来,生活是不是开心,在这块儿没有鱼的世界。可是每次再见它都会胖一点,于是后知后觉地想到大概是我不开心。

有时我去候机厅看人们步履匆匆,重逢或告别,仿佛训练共情能力。他们头顶像是蒸腾着热气,入了行后愈发觉得飞机是个冰冷精密的机械,我渴望着那热气。其实机场很小,我兜了几个圈子也往往只见到焦躁地关心时刻的行人,只好坐在麦当劳里看小说。那里的桌子够大,偶尔还能听到好听的歌,在对温情的向往和对独处的需求中我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4月和5月的我分别被两种情绪啃食干净。因为执照考试的备考期过于漫长,在此期间产生了种种念头,到底还是要为一纸证明而非意愿奉献身心,总觉得不痛快。无力感引来的焦虑在4月冲上顶峰,无暇倾听家人的互相指责,从前一位朋友发来短讯,内容和语气令我匪夷所思地失望,又一次拉黑了她。

那会儿爱跟奶奶撂狠话,说:我反正觉得过不了!我过不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奶奶就把我的毛捋顺,说:过得了过得了……你得再努力点。

考完试我跟她打电话,她在打麻将,听见是我,很高兴,手底下也没闲着,说:过了就好过了就好。碰。回去好好工作,争取回家一趟。

瞧瞧,她孙子整个一劳改犯。

5月份的时候我又跟她打电话,她有看电视睡着的毛病,电话那头声音很朦胧。

我说:你可不能再这么颠倒了!得晚上睡!

她说:我哪有白天晚上了,都一样。

我说:奶奶你得再努力点!明儿我给你配个助听器,听清楚就不困了!

她说:不要。

从前我琢磨着给她买个自动麻将桌,她也不要。那会儿我还在大学,开始挣了一点钱,她让我留着吃饭。5月份时我已具备了社会人士应有的膨胀心态,穿着9块9包邮的大白背心都觉得自己特帅,挥舞双手做了一个[收]的动作,说:没事,我都想好了!

奶奶有点着急,说:我不要。

我又撂狠话:不要也得要!你都聋啦!然后生平仅见,没和她商量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她去世了,据说走得很安详。我知道时已经傍晚,那天再没有回家的航班。离凌晨最近一班还有8小时,我去机场附近的公路上跑步,兰州的天黑得晚,我有点恨这个,人在这里想藏点东西,要等待很久。

距上一次亲人离世有五年了,可在死亡面前我仍软弱如幼婴。葬礼把一些陌生人集结起来,他们走到我面前,说是流着和我有渊源的血。

回公司上班后一切如常,还开始看一部又一部的国产剧杀时间。印象很深的是《鸡毛飞上天》里陈江河在火车上发现了另一列火车上的骆玉珠,他隔着站台呼喊:

“玉珠啊,骆玉珠!你去哪儿……你去哪里啊?我找了你八年了。你怎么不理我嘞。”

你去哪里啊?你怎么不理我嘞。

跟女朋友说奶奶去世的事时她握紧了我的手,虽然我的语气已很平常。和她恋爱后原本那些漫长苦涩的时光,仿佛带着恶意从我身上缓慢游离的时光忽然鲜活地运转起来。她是一个贪心的小姑娘,想看见世界的全貌,羡慕女白领杀伐果断的酷劲儿,喜欢钢琴歌剧画展粘土娃娃舞蹈和couchsurfing。可她又像个一根筋的女同学,念念不忘地说要跟我一块儿喝次豆汁儿,饿着都行。

有一天她向我讲别人的坏话,兴致勃勃地讲完,突然后怕起来:[我这样评价别人,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好啊。]其实她理直气壮:[好烦,为什么要政治正确,好烦。]她本来便不是隐士,喜欢和讨厌都不假思索,爱所有好看的事物,肤浅起来咄咄逼人,中意一个人又暗暗地忠心。她好像什么都能吃,我吃肉就跟着吃肉,但心里始终惦记一家素食。

她就是能收获陌生人的善意,几乎准确到把原因归类为体质。70周年阅兵式她躲在一个胡同里看电视,对女主人喜欢得情难自已。后来拜访时思考选择什么礼物,最终敲定了送油把她乐了很久,因为她觉得自己好聪明。一旁的我观后感是怎么还有这种生物?可跟她相视就会大笑的我本人又该划分给谁呢。

因缘际会更换了一台续航强的手机,心想不必在约会中途导航时忽然没电,搁浅我们俩路痴。通讯录同步时才发现早已删除的奶奶的号码,云端里还记得。我想了想,把号码播了出去,无人应答,一笑了之。

后来租房,不再围着公司、机场和公寓打转,工作结束乘班车去市区。楼下没有一家好吃的牛肉面馆,但每天清晨微光若隐若现,午后市井烟火繁盛,夜晚远处霓虹闪烁,曾在候机厅寻找的热气从这间屋子升起。

住在这儿我的豹纹守宫也很高兴,我给它取名[来福],女朋友喊她[life],一直是我认可她灵气的重要原因之一,可惜最近她铁了心把来福当青蛙,说饭店里很多人在吃来福,来福好可怜。

爸妈来看过我一次,临走前给我包了一百多个饺子,说是冻结实了,冬至时吃。他们有点老了,抱怨我住在七楼,很高。可我喜欢7这个数,传说7是幸运的象征,2019年是幸运的一年吗?一切都没有结论,结论发生在我在这间屋子度过2019年时。在我的计划中,我会和2019好好告别一场,泯了恩仇。

作者:名贵的考拉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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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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