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菲斯提昂在奔跑。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肆意张狂过了,印度的伤寒(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总归是打倒了他,久病使他疲惫而嗜睡,连翻身都需旁人协助,而此刻他好像回到了初涉战争时期,拥有强健的身体和无穷无尽的精力,跟随亚历山大越过山涧,趟过融化的雪水汇成的溪流,树林深处有一窝狐狸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是他的灵魂终于摆脱了沉重的肉体,在过往中穿梭自如,亢奋而欢欣。
天色将明,山间雾气还未消散,阴沉沉笼罩着四方,吝啬于将阳光全部交予他。碎石铺就的道路在他眼前延展开,蜿蜒崎岖,植被稀疏。他不在乎脚下的路会指引他到何方,正如他接受亚历山大所给予他的一切,光明或者黑暗,命运在前方张开双臂等候着他。
在一个危险的陡坡之后,他攀住裸露在外的黑红色岩石,终于登上断崖。山体在这里被撕裂了,断裂处经由雨水常年冲刷,仍旧轮廓清晰,一只鹰在山头盘旋,俯冲下去时发出尖锐的叫声。天空中云霭翻滚,远处覆雪的群山若隐若现,短暂的眩晕过后,他看到他找寻已久的太阳。
向着太阳,向着太阳,征兆是那么明显,早在亚历山大驯服布塞菲勒斯时,他就明白自己的命运了。青年渴望获得荣耀,建立希腊英雄们的不朽功业,而赫菲斯提昂只需要追随亚历山大,幼鹰凝视正午的太阳时绝不能眨眼,亚历山大就是他的太阳。
有那么一瞬他看到了幻象,亚历山大推开拥住他的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向一个方向,他急促的喘息着,表情痛苦而绝望。
国王计划在开春时前往阿拉伯,赫菲斯提昂清楚地知道,他再也无法与他并肩而行了。他俯视着下方,如同俯视着病榻上仅余残喘的肉体,阿喀琉斯与帕特罗克洛斯的故事既像是誓言又像是某种征兆,他觉得庆幸的一点是:帕特罗克洛斯先死。
亚历山大为他的回答而皱眉:“如果你先倒下,赫菲斯提昂,即使马其顿失去国王,我也会为你复仇,然后追随你到冥府。”
他做出誓言的时候总是认真而严肃,那副庄重的样子让他想到儿时亚历山大为他摘下的胜利女神桂冠上的叶子,让他知道他们之间牢不可破。
阿喀琉斯在他心中的痕迹太深了,赫菲斯提昂恐怕这一语成谶,又一面为这独特待遇而沾沾自喜。
神话总归是神话,他想,亚历山大从不抛弃他的梦想,他想要欧洲与亚洲合二为一,港口与城市繁荣,人人得以解放,他踌躇满志,希望创造一个新世界。
诸神总是站在他这一边。
这时亚历山大正穿过弯曲的走廊,赶向尽头的一扇门,而他在生命的最后遐想着国王所希望的一切,停止了呼吸。
亚历山大说:死亡的恐惧驱使着人们。
但他不怕,他永远都不会怕了。
赫菲斯提昂从山巅之上一跃而下,像伊卡洛斯般扑向太阳,他怀着无尽的热情和遗憾,下坠的那一刻忽然想到曾经有一日,他与亚历山大共同阅读奥林匹娅斯的来信,信中所说使他烦躁不安,他请求赫菲斯提昂留下来,此后他们步至露台,交流对于命运的困惑,在静谧的夜色下,赫菲斯提昂交出自己的誓言。
亚历山大的手指轻柔地触碰他的脸颊,他们面颊相贴,呼吸交缠。
“以阿芙罗狄忒的甜蜜气息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