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深了，躺上床，刚合上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摸起来一看，是“3M”打来的。
“3M”，全称马明模，是七、八年前的同事，后来调走了，如今远在湛江，任我们下属项目部的副总。
最初认识“3M”，是在他刚刚调来的时候。
有一天，人事科包科长领着一位新人到各办公室给大家介绍，说这是湛江项目部的小马，马明模，因工作需要，借调到机关帮助工作，请大家多多关照！
那时，小马其实才三十不到的年纪，便已经头发稀疏、掉了一半顶；加之他个头儿不高、有些驼背，着装又不太讲究，时常油里麻花的，皮鞋半年都不擦一次，看上去就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
其貌不扬的马明模，好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在默默地熟悉工作，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直到有一次，一件偶然的事，让他成为了一次焦点。
那是元旦前夕，单位组织迎新年文艺演出排练，门头沟项目部选派的十几个演员也一起参加，就住在机关招待所。
元旦演出结束后，已经快中午了。吃过午饭，门头沟的演员们要回去了，初来乍到的小马被领导指派带车护送。
小马很高兴，他领会了领导的意图，这是让他借此机会，多到下面走走，熟悉熟悉情况。
到了门头沟，项目部的领导十分热情，非要请小马和司机吃完晚饭再回来。小马拗不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尽管主人们手下留情，但毕竟是孤身作战，一顿酒下来，马明模知道自己基本就要废了。
趁着头脑还算清醒，他借口天已经黑了，回去晚了领导不放心，赶紧与主人道别。
回来的盘山路，基本都是下坡。司机小林尽管对路比较熟，却也丝毫不敢怠慢，神情专注地把着方向盘。
突然，前面一个拐弯处，一辆大卡车呼啸着迎面开过来，远光灯野蛮地直射着。
小林赶忙踩下刹车，准备先把大卡车让过去。然而，没想到的事发生了。坐在司机身后的马明模随着急刹车，一下扑倒在副驾驶前面的挡板上。
小林连忙把车拐过弯儿，靠路边停好，跨过身去抱小马。
此时的马明模，嘴里流出了血，酒也已经醒了一大半。他躺在小林的怀里，一口一口地喘着酒气，鼻子里哼哼着，昏暗的灯光下，两只小眼睛竟然闪烁出安详的光亮。
这都是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间接地传到我耳朵里面的。
有一次，借着一起吃饭的机会，我曾经装作很随意地问过小马，当时的具体情况如何？怎么就忘了系安全带？
小马眨巴眨巴眼，只笑着说了句:“喝多了！”，便找话题岔开了。
这次事故，让马明模的嘴巴里多出了两颗亮闪闪的金牙。
从此，人们很难再看见小马喝酒了。
然而，不再喝酒的小马却并没有从此销声匿迹。又一件偶然的事，让他再次令人刮目相看。
02
事情还得从另一个人说起。
李新富是马明模的同事，原来在吉林项目部工作，据说与集团某领导有什么关系，刚刚调过来。
这个李新富，最初是从部队转业到我们系统的。当兵时，他是一名边防团的连长，至少一米八五的身高，狼腰虎背，一看就是练过的。
此人高中都没有毕业，外表耿直憨厚，一双眼睛看似不太灵活，可这些都是李新富给人的假象，他的内心却极其精明，善于算计，凡事只占便宜不吃亏。
逐渐地，大家都了解了他的底细，便都敬而远之。
小马他们的办公室主任姓宋，是个刚正不阿的山东汉子，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名牌大学毕业生。由于年龄原因，老宋即将就要退居二线了。
从一开始，对于李新富这个号称有后台的年轻人，老宋就不是很喜欢。慢慢地，他更发现，李新富不仅业务能力较差，而且好耍小聪明，玩儿心眼儿，总拿别人当傻子。
时间一长，李新富的这些毛病，连涵养深厚的宋主任都有些忍无可忍了。于是，日常工作中，作为直接领导和下属，两人之间免不了有了些或明或暗的交锋。
有一次，小马所在的办公室组织春游，回来后又一起去饭店聚餐。
饭桌上，大家都很高兴，为了解乏，还动了酒。
当然，小马没有喝。
酒过三巡之后，人们就渐渐地放开了，觥筹交错间，话题也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李新富也显得格外兴奋，他频频举杯敬老宋酒。开始的时候，谁都没太在意，老宋也显得挺高兴，非但来而不拒，而且有来有往。
可慢慢地，人们就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劲。
李新富乘着酒意，把平时所积攒下的怨气左一句右一句地发泄出来，言谈举止间越来越显得傲慢无礼；再看老宋，变得一声不吭，脸色由红到紫，越来越难看。
见此情景，在场的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了，李新富这是故意要让老宋难堪！
令老宋心凉的是，此时此刻，包括副主任在内，所有的人，竟然都不站出来帮帮他，要么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唠嗑，要么是面无表情地看热闹。
终于，小马看不下去了。
在小马的心里，宋主任是个很值得敬重的长者，且不说还是领导呢。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竟然如此地肆无忌惮，这不仅是对老宋的不敬，也是对在场同事们的侮辱。
于是，马明模站了出来。
他直截了当地说，李新富你也太没素质了，连基本的礼貌都不讲，宋主任是我们非常敬重的老领导，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呢？
小马的一番话，把李新富的火力立刻吸引了过来。马明模，你也不撒泡尿自个儿照照，你算个屁！别在这儿装大瓣蒜，我和他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李新富气急败坏地咆哮着。
不论如何，小马的挺身而出，还是让老宋摆脱了难堪，得以重新左右局势。
聚会很快不欢而散。
03
这次的冲突事件，让马明模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顿时变得高大起来。更令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作为冲突的另一方，李新富竟然事后也跟别人讲，他很敬佩马明模的为人，还说别看马明模长的不起眼儿，他可是条汉子！
有一次，小马到我办公室办事，一见他进门，我脑海中就猛地一闪，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道:“3M！”
“啊？您怎么知道我的外号？”小马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我。
“外号？我哪知道啊！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你名字的三个声母都是M。难道真有人这么叫？”
“这里再没谁这么叫我，只有您一个！以前在湛江时，他们都这样叫！”
“哈哈，真没想到，我还歪打正着啦！”
破译了“3M”，却反倒没法再叫了。从此，我没有在任何人的面前再提起过这个词。
小马是在我离开一年多以后，才调回到湛江的。此前，湛江项目部的副经理刚刚履新，熟悉情况的马明模便被公司确定为接班人。
去湛江报到那天，小马专程来向我告别。
再次重逢，眼前的小马让我感觉焕然一新:头发有型、精神饱满，衣服整洁、皮鞋铮亮。嗯，不愧是项目部副总！
知道他早就戒了酒，我便以茶代酒招待他。虽然少了酒精的作用，感觉不太过瘾，但我俩依然唠的非常开心，每当回忆起那些共同度过的往日时光，幸福便洋溢在彼此的脸上。
吃过饭，我把他送到了机场。
小马的老家在四川凉山的大山里，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靠务农为生，母亲身体不太好。
小马的妻子是老家的一名民办教师，家庭条件也一般，两人有了女儿后，双方父母都指望不上，妻子只好辞掉工作，当上了专职妈妈。
好在回到湛江之后，小马很快就分到了房子，把妻子和女儿接到了一起。如今，女儿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
小马还要接父母也过来一块儿住，可是老俩口说什么也不同意，说现在还能够走动，自己照顾自己没问题，况且在农村干干活儿，对身体也有好处，等以后啥时候走不动了，再跟儿子一起过吧。
小马觉得父母说的也有道理，便单把母亲接过来住了一段日子，带老人家好好看了看病。
看到小马的事业与生活终于迎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的心里也非常高兴，同时，为自己能拥有这样一个好朋友而感到自豪。
回了湛江之后，小马很少与我联系，基本上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打电话问候一下。
我知道，他是太忙了。真正的好朋友，还用得着总联系么？
这次，三更半夜来电话，小马难道是有什么事？
跟小马唠了几句，我的忐忑之心才放下来。
电话里，小马说今天晚上他带人加班，为了筹备即将召开的一个重要会议。他说，现在一切都很顺利，就是感觉时间不够用，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不论走到哪儿，心里总忘不了您！只是腾不出空来跟您好好聊聊。今天刚把活儿忙乎完，就赶紧给您打电话了，都忘了已经是半夜了，打扰您休息了！”
“哪里啊小马，你我之间，没必要有什么时间概念，要有的只是情谊和快乐！我的手机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都准备听你的好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