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渺渺,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这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少女,白杨刚醒,还有些发怔,而且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竟是一个人出现在这深夜的巷子里。
“白杨。”白杨下意识地回答,一说话淤青的嘴角还有些疼。
回答完,白杨拾起落在身旁的手机,屏幕上一道裂痕,不过还能亮起,上面写着四点四十九分。
漆黑的天空下着细雨,正好这头上墙壁有个小棚,没有淋成落汤鸡,不过白杨的状态也跟“落汤鸡”差不了多远了。
几个小时前,白杨被一群混混打了一顿,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河边,那一刻他准备纵身一跃,然后一了百了,却不知道被谁拉了一把,他又累又难受,没有看清是谁,就晕了过去。
“咳咳……你一个小女生大晚上的在这里干什么,也不怕被坏人骗走。”白杨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服,一个十四五岁的女生晚上不归家,胆子还不小。
“我赌气出来了,现在不想回去。”渺渺跟着白杨背靠着墙壁坐下。
白杨沉默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才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走了,你自己回去,别被骗了。”说完,站起身走出巷子,往不远的河走过去。
“你要去干什么?”渺渺跟过去。
“跳河。”白杨直截了当地回答,这个世界他已经看不到一点点光了。
渺渺一听,急忙冲上去抓住白杨冰凉的左手,摇了摇头。
“丢掉的明天,是有人想也想不来的。”渺渺小声地说。
“我,好累。”白杨从渺渺手里抽回手,愣愣的盯着前面在灯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白杨十九岁三十三天,七岁父母离异,他跟着父亲生活,但日子过得很糟糕,父亲嗜赌家里早已没有完整家具,还会被揍。
白杨成绩好,但高二就辍学了,一个人打工养活自己,结果还被有心人找茬让他丢了饭碗,他一气之下把对方打进了医院,因赔不起钱被关了一段时间。
出来之后白杨带上微薄的积蓄准备去外地找工作,结果在车站被人偷了钱,他一个大男子汉哭得梨花带雨。
总之,白杨遇到了所有对他而言的倒霉、绝望的事。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我没有经历过无法体会到你有多难受,那可不可以陪我一天,之后我不会再劝阻你。”渺渺站在白杨身后,用祈求的声音说道。
白杨听不懂这个女孩说的话,陪她一天是什么意思?
“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
两人便漫无目的走在晨风掠过的街道上,现在时辰还早,只有一些早点铺子开了门,白杨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钞票,给自己和渺渺买了最新鲜的早点。
最后一天就过得好点吧。
渺渺啃得狼吞虎咽,就好似从来没有吃过包子一样。
天亮了,刚好路过一家幼儿园,渺渺站在门口观望了很久,直到陆陆续续有小孩子来上学,她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
白杨看她的穿着,也不像是没有上过学的样子。
“还要去哪里?”刚刚路过白杨曾经读过书的高中,白杨压声问,他还是怀念那个地方。
“电玩城!网吧!”渺渺喊出来。
白杨却犹豫了,他哪里有钱再去电玩城玩儿,网吧也上不起了。
“去看看就可以,我不玩。”渺渺看出白杨的难处,当然她也不是一定要玩。
白杨完全看不透这个女孩的想法了,反正也是最后一天他做什么都可以。
到了电玩城,渺渺就兴奋起来,跑来跑去看别人玩,甚至还跟别人聊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玩的地方。”渺渺临走时还依依不舍。
“以后让家里人带你来吧。”白杨回应。
渺渺没有接话。
电玩城的隔壁正好一家酒店在举办婚礼,渺渺拽着白杨要去看,顺带蹭一蹭午饭。
“好棒的婚礼!”渺渺又再次羡慕。
白杨不说话了。
这时候,渺渺却突然转过头盯着白杨,开口认真地说:“要不你跟我成亲?我也想当一次新娘。”
这一问把白杨吓了一跳,冷冷的脸上出现惊色。
“你这个小屁孩还要不要点脸面,你才多大点就想着结婚,长大了再说。”
“我想今天结。”渺渺再次语出惊人。
“吃饭吃饭!”白杨不想跟她扯这个。
渺渺也知趣的不再提起。
午饭之后,两人闲逛到公园休息,初夏的景色优美,渺渺蹲在地上拨弄几簇艳丽的花丛。
“真美。”
“为什么会活不下去呢?”渺渺莫名其妙的问起,“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明天对我而言又是新的、绝望的一天。”白杨躺在长椅上,一手挡着温和的阳光,一手垂在边缘。
“可是有很多人连明天都看不到。”渺渺长叹。
“那跟我没关系。”白杨轻飘飘的说。
“就像对面的那家医院,好多人都在努力活着。”渺渺抬手指了指隔河的一家医院,那是一家有名的肿瘤医院。
白杨沉默不语。
“假如说我也是那家医院的病人……”渺渺声音轻柔,不知何时站到白杨身侧,俯视着看他。
白杨猛然睁开眼睛,没有被渺渺吓到,心里却突然一紧。
直到晚上,两人又来到灯火斑斓的河边。
渺渺突然掏出一张红色方巾盖在自己头上,笑呵呵地对着白杨说:“揭了红盖头,就算成亲了。”
或许是在公园的那番话,白杨眼里多了一些温柔,他伸出手缓缓揭开了她头顶的红盖头,红盖头下渺渺的笑容格外灿烂。
“耶,成亲了!”渺渺对着河大声喊,白杨手里紧紧攥住红色方巾。
“白杨,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渺渺的语气突然软下来,“明年的时候,我还能在这里再遇见你吗?”
白杨避开目光没有回答,像是默认,又像是拒绝。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白杨在车流声中醒来,他竟然靠着树睡着了,而渺渺已经不见踪迹,手里只剩下一张红色方巾。
他寻遍整个城市,而正如她所说,离开这里了。
一年以后。
白杨来到当初相遇的河边,直到深夜,他没有等到渺渺,这场沉默的约定,只有他一人赴约。
夜半,他从梦中惊醒。
梦里渺渺背对着他,对他挥了挥手,却纵身跃入河流中。
手里的红色方巾中却突然闪烁起一点点荧光,竟然是一只萤火虫从方巾里飞出,然后慢慢的飞向前面的河,消失不见。
“如果当时好好答应她,会不会不一样。”
十年以后。
白杨事业家庭有成,可心中却无法释怀那场赴约。
“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大宝念着课外读本,白杨却突然抬起头:“宝宝,重新念一遍呢。”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他又乖乖念了一遍。
“蜉蝣……渺渺……”白杨口中念念有词,眼里似乎又亮起一抹光。
她忽然的出现,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童,提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又忽然的消失,如同世间蒸发……
他冲出书房,在卧室的抽屉里拿出一只盒子,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一块褪色的红色旧方巾。
白杨的妻子进来,她知道那块方巾是独属于一个女孩,白杨说那是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一个小女孩送他的,让他重新振作起来,才有了今天。
她同样很感谢那个女孩,能让她有机会遇见白杨。
“你还是放不下。”妻子给他一个拥抱。
白杨却早已泪流满面,他拥住妻子,说道:“她早就在多年前赴约,是我自己困在其中,现在我已经释怀了。”
原来,她只是一只小小的蜉蝣,蜉蝣只有一天的生命。
她用她的一辈子,救赎了一个落魄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