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之事,弓弩发于身而中于远矣!远者,射之鹄也。鹄不必为孤静,繁动亦中,盖难之甚也;不必为明显,幽藏而中,乃天助之资。吾窃推理其由,必熟之以技艺,会之以师心,贯之以道德,此三者通,道与术衔和,方谓知射焉。
吾闻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弹起古之孝子。上古以竹为弹,绝禽兽保父母,遂歌传“断竹,续竹,飞土,逐肉。”斯以弹射御自然之害故,存亲义之道耳。
及神农时,以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四方服弓射之威。荆山弧父,传弓矢之道与羿,羿传逢蒙,逢蒙传琴氏,以为弓矢不足以威天下,乃横弓着臂,施机设枢,遂有弩射之法。此乃弩继弓后,同谓之射,驰威利以强人之道也。
射之教,良师导其正,躬学累以时,非畏不迅也。春秋,甘蝇教于卫飞,至纪昌为学,两年锥刺目眦而不瞬,三年视牦虱大如车轮,其余皆丘山,卫飞曰得之。列子请学于尹子,初中而后竟退,有三年乃得射中之由,诫之为国与身,益无穷哉。
故逢蒙学射于羿,尽其道而后嫉杀之。而卫之庾公之斯闻郑之子濯孺子疾,去矢金虚射而毋杀之,尹公之他之功蔚然也。若以此两者观之,量人犹重大耳,虽射术精湛,以其不可而教之,学之而不轨,倘德之不端,用心贰忒,前后俱祸,近亦犹远也。
射之情,审时以度势,以少逸应多劳,非为不强也。昔者,楚之善射者养由基,去柳叶百步而射,百发而百中之。然侧有曰“可教射”者。夫人之所教,乃射之情,是故百发百中,当善息以缓衰倦。否者,一发不中,将百发尽息。
故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夫射之道,左手若附枝,右手若抱儿,心气俱发,神定思去,射而无不中。若伯昏无人之射者,高山危石百仞之渊,青天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是谓不射之射;列御寇之所谓盈贯杯水,镝矢复沓是谓射之射。前以神思而射,后以恂目而中,善射之境殆别千里矣!昔李广以草中石为虎射之,矢中石没羽;斛律光、长孙晟张弓发矢间,雕影空降而坠落。此皆前世善射之辈,是不射之射类。
射之法,日月切磋,形乎技乎神乎,创于心乃成师,非畏不出众也。中古庠序之师传六艺,射但次、乐,而先于御及书、数,可谓平素之用甚重也。射之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五法,愈难愈神测,行于礼所穆美如霓幻,临于禽兽威猛如山洪,施之敌阵摧折如地崩。始射之时,身如铜柱,首如悬卵,目如裂胆,臂如穿云;仿佛兮呼吸若震回风,突兀兮扣矢若惊飞鸿;蓦地弓恰折川,弦恰满月,镞似奔电,羽似流星,气贯长天,神发意散。熠熠兮若凤凰晏鸣,徐徐兮若鸾鸟迟栖,此乃射象之辉煌也。
射者,乃仁之道也。仁之道,惟敬天、保民、爱身矣。射者,须正身、修心、知性、持义,而后可中。敬天、保民、爱身者,仁道之宏伦也,故惟仁者能志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复何求射之而不及,中之而不附?正身、修心、知性、持义者,射者之修,君子之德。古之天子庙堂,行射礼以观德行。洎卿及于士,取用人才,莫若射。
凡射者,太上须正身。必先内志正外体直,故内志专壹身体平正,然后持弓矢乃固,然后可以言中;其次须修心。射者仁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其次须知性。射为计为器,不可恃强凌气。譬如自然之性,如山之崇高,愈近云而卑下。水之就低,愈处恶而缓柔。而射之性,正己守身,去邪不正,不图力也。故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然也;其次须持义。所谓当仁不让于师,若于义之所当,泰山固有一辞,鸿毛亦有一取。昔日,孔子射於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墙,德由义渐生长耳。得此之故,孔子乃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噫!射有道哉,若天亦有其道!射之道,正者持之以射天地民心,退而安身保家,逢乱而心忧,不得已而施诸邪暴。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而下者举,损有余而补不足,象有道者,刚柔并作,以慑邪恶立正道,其惟射乎!